萧璁规规矩矩地扶着他一侧臂膀,陆洄想挣,又根本没力气,恍惚看见那双绿眼睛里有几分雾气。
……好像他此时真的全心全意担心自己的身子,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陆洄觉得哪里都怪,走进院里没几步路,门口提灯的齐罗立刻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她问,“还有两个时辰前那一声,我在西江口都听见了……”
“师姑。”
萧璁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陆洄却突然目光如鹰地朝齐罗一瞥:“你去西江口干什么?”
“楚秋山。”齐罗从他神情里看出非同寻常,飞快咽了口唾沫:“荆山道院那小孩。我前几天在鱼市街勾搭……阻止她的时候混在花枝里给了她一张传音符……”
“她说了什么?”陆洄毫不停留,又蹙起眉,“直接讲这个。”
“楚秋山今早给我传信,说此案深不可测,大长公主在西江口收网一事走漏风声,逆贼已安排好了接应,要我速往以免生变——”
“什么?“陆洄扶在萧璁小臂上的手猛地紧了一下。
“我不明所以,但话都这么说了,想着去一下也没什么,结果一个熟人都没看见,没多久就听见金鉴池的方向炸了。”
“咳,”萧璁没听清太多,好像拿不准自己还能不能说话,做贼似的轻声道:“我和公羊兄在水下埋伏时,也是楚姑娘跳出来,神色焦急,让我们速往镜中天。”
那道锐利的目光立刻移到萧璁身上,陆洄似乎在理顺前因后果,过了几息问:“她哪里来的消息?”
要是没有楚秋山横插一杠,萧璁说不定不会违令追进镜中天,两个天魔引不会当头对上,也不会戳破——
等等,陆洄强制自己找回理智——天魔引之间不死不休。
把萧璁引入道场,最遂谁的愿?
江安天上的乌云散了,露出顶上更大的一块阴霾,他脚步虚浮地往里走,被人碰到后背才意识到自己在咳嗽,一边咳一边想:楚秋山到底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小姑娘是薛春兰的弟子,一脉相承的脸臭脾气坏,能干出击登闻鼓告玄察院这种事,当然也有潜力被当棋子耍。
那……是谁告诉了她子夜歌还有接应的消息呢?
榴花使和陈谟都扣在大牢里,谁又是那个接应?
萧璁扶他坐下,看人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一会终于忍不住说:“让师姑先给你诊个脉,好不好?”
陆洄被思绪压下去的心惊肉跳倏地又被扯出个毛边,莫名觉得这个“好不好”除了央求,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旖旎滋味。
“先让她治你的眼瞎耳聋。”他不管不顾地骂完,见后者又把头一歪,狗似的侧着脑袋理解他的话音。
……真是要了命了。
陆洄想不通萧璁怎么还能没事人似的和往常一样凑在他身前,情爱、尤其是有违人伦的情爱不是一件想穿就穿想脱就脱的衣服,一旦沾上,要么束手束脚,要么丑态毕露,窗户纸一旦捅破,人就不是以往的人了。
鸣秋一样,皇帝也是一样。
而萧璁看来竟然十分坦荡,甚至没有刻意疏远他,仿佛是什么就是什么,与他无关,于陆洄这个对象也没什么干系。陆洄越想他以往种种行径,越觉得毛骨悚然,好像被架在火上烤,香味都冒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死了。
篝火本人倒十分稳定,见他发脾气,依旧添衣倒茶几不误。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长公主那边肯定抽不出身来。”萧璁听不清自己说话,仿佛也怕他听不清似的,咬字意外珍重:“传言总少不了,皇帝那边也必然要加压。但要结案,还得捋一捋人证物证,急不来。“
反正回话了他也听不到,陆洄没出声,依旧忐忑地想着:他就不怕吗?
“能在公主手下脱逃,所谓的‘后手’也容易找出处,左右要去燕都,说不定也是个好机会。”
萧璁娓娓续道:“你不许师姑诊脉,让我看看,可以吗?”
不怕我这么个不好相与又不好伺候的病鬼——也不怕弄成像皇帝那样,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陆洄依旧没答,萧璁的指腹已经擦过袖子,克制地覆在他手腕内侧。
几息后,他微微松了口气,起身道:“今夜不能再劳累了,忧思伤身,你先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陆洄觉得应该从此禁止他说“好不好”这仨字。
正想着,雀灵突然叽叽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