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江里一共只有十条的鲤鱼,怎么转眼间就见着两只?萧璁和他对视了一眼,转头朝那边追。
岸上已入春夏之交,水底却十分寒凉,声色都蒙了一层沉闷的浊绿。金鲤像个蒙着鱼皮的死物一样,不疾不徐地摆着尾巴往前游,再有一里就要入玉津河口了。
它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修士的注意力,萧璁用灵识去探,已经发现至少五个人在追踪这条鲤鱼,他们相互戒备又步调一致地散布在昏暗的江水当中,仿佛海底的群鲨。
此时距离入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避水符的时效已经过去一半,逆流追逐的巨大消耗也快使一般的修士灵力透支,萧璁留神注意着同行者的动向,突然感觉身后不远处的那人动了,紧接着,一道汹涌的暗流就朝他周身席卷而来!
萧璁稳住身形往外围潜去,同时扬手去挡,暗流间却恍然窜出一条长鞭,二话不说朝他腰间卷去,一击不中,转而想要勒住他的脖颈。
几个身位外的陆洄终于感应到了这边的异常,未等靠近,侧面突然杀出一道锋利的剑意,转瞬斩断了长鞭!
那出手偷袭的修士终于灵力耗尽,被江流裹挟着向后冲走,立刻就看不清了。
周围暗中窥伺的人也纷纷乱了阵脚,刹那间,众人举动各异,有反应不过来的,有往后缩一步静观其变的,更多的是下意识出手——另两道攻击又从刁钻的角度同时向萧璁袭来,后者终于长剑出鞘,剑气从江水中破开一刃水浪,顷刻打散那两人。
接着他毫不犹豫手腕一甩,往有人相助的方向打去。
剑光对撞后顷刻消散,一道玄青色的身影急匆匆闪至萧璁面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孟厥”,声音顺着灵力直传入他们的识海。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楚秋山急切道,“那女人只是个顶罪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那瞎眼妓子!”
说着,她解下腰间身份牌,又把避水符一点,暂锁了其中的灵力运转,一块往前一伸:“拿去,沿着玉津河入金鉴池地下暗渠,现在只有你们能来得及了,一定要把他带到公主面前!”
陆洄回身玩味地看了她一眼:“你终于发现了?”
他们已经追到比试场的边界,楚秋山愕然的注视之下,陆洄抬手去捉在屏障边打转的鲤鱼,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结界。
结界和手腕交汇的一圈迅速闪起微光,下一秒,对面掀起一股汹涌的暗流,如同拉住他的手一样将人往当中拖去!
陆洄径直被卷入漩涡,袍袖和衣带几乎像另一尾波光粼粼的鱼,刻着“孟厥”身份的令牌同时从漩涡里抛出,不偏不倚地落在萧璁手心,他这时还能顺着水流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冲结界内一笑。
萧璁看懂了他的口型——好好比试吧,小孩。
再一瞬,人影如同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在暗流里,结界从交汇处缓缓补全,再看几眼就将光洁如初。
萧璁神色莫名地盯着那个破口,突然浑身发力,朝对面猛冲过去。
深水当中,摆动的鱼影尤如天外来物,在浑浊的水面下逡巡。
这些畜生看着只是平常的观赏鲤,却足有几丈长,鱼类呆呆傻傻的头板放大到这样的比例时十分怪异恐怖,鳃前的小须更有点恶心。萧璁从水底一处洞道被水流冲出,脑袋还没晃匀,一只雪白的鱼腹小船一样碾过头顶。
他整个人完全被罩在鱼的影子里,阴影过去才看清水底密密麻麻叠落的都是片段的人骨,吃得极干净。
此处和他在镜中天遇见双生神像的洞窟相隔不远,应该已到金鉴池的地下核心——也是当时“尊主”关押闻人满的地方。他这次顺玉津河地下暗渠而来,想必这里的深潭算是金鉴池的一层屏障。
萧璁从腿间拔出匕首,一寸寸沿着石壁向上游去。
水上似乎有一座栈桥,有人过来就吱嘎吱嘎地响个不停,巨鲤立刻忘记了萧璁的存在,纷纷向水面浮去。
紧接着,桥上“扑通”掉下个人,栽进水里。那人浑身缠着绫罗绸缎,衣袂飘飘,像在水里开出一朵花来。巨鲤一拥而上,萧璁接着看清了——
那竟然是琳琅。
他咬咬牙,还是提着匕首往上浮,瞧准时机,刀尖稳准狠地扎进一只鲤鱼的眼睛,绽开一片猩红。萧璁把匕首拔出来,照样刺瞎另一只鱼眼,一手拽住琳琅的绫罗把她从鱼群的破口中拉出,再拔刀时,手掌在滑溜溜的鳃盖上一按,竟然脱手了。
琳琅的双手被捆仙索绑着,无法施展,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来人,木头似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其余的巨鲤循着血味追着受伤的那只转了一会,这时又反应过来,朝他二人逼近。
下一秒,琳琅却自己动了。
她浑身筋骨发出可怖的咔咔声,灵脉暴涨到几乎浮在皮肤表面,在水中迸发出耀眼的白光,连带着周身的水波,都濒死般颤抖起来。
啪地一声轻响,捆仙索断了。
绫罗随后从身后缠住萧璁的腰身,磅礴的力量把他往水岸边甩去——
萧璁猛然回身,只来得及看见琳琅口中因反噬溢出的大朵大朵血花。
她嘴里几不可见地念了两个字,似乎是“主人”……随后便像漂泊无依的水草,轻柔地落入无边昏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