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祺便单刀直入,问起绣芝的底细。随即幼君障帕一笑,“先生家里的下人怎么问起我来了?我不过去过府上两回,和你们家那位郭嫂只不过打过照面,我哪里能知道她的事?”
“大姑娘一向神通广大,我以为南京城的事无论大小,你好歹都能知道一些。”
“先生把我说成能掐会算的神仙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庾祺慢条斯理呷着茶,“大姑娘这是自谦,你连青莲寺的底细都知道些,我家的事你大概也摸了个清楚,自然连我家的下人你也不会轻视。”
“我摸先生家的底?这话是怎么说的?”幼君搁下茶碗,面对面隔着些距离朝他微笑。
“大姑娘若不是猜到些鱼儿的身世,怎会不厌其烦地帮我们家的忙?”
她往下垂了垂笑眼,隔了一会才开口,“先生怎么不想可能我是因为钟情于先生,所以才三番五次帮忙?”
庾祺吭地轻笑一声,“庾某并不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幼君噙着一丝笑意沉默住了,脸上好似有一片哀愁的表情,脑中却飞快转着,郭绣芝的底细她是知道一些,不过陈嘉既与庾家结怨,他还在南京时又刻意问起过这位远亲,难保他是要用此人报复庾家。
当下陈家在朝中的势力依然如日中天,听说陈嘉回京后并未受罚,皇上有口谕道,虽然陈嘉与青莲寺几个老尼姑勾结着逼良为娼,不过他念在他身有重伤,特许他居家戴罪养伤,伤愈后再论罪惩处。
说是如此说,可这伤几时养得好,全看陈
家如何答复,可见皇上对陈家的偏袒之心。倘此刻拆穿郭绣芝与陈家的远亲关系,恐怕将来陈家迁怒怪罪。
尽管幼君更看重昭王周钰,但做生意的人,一向是要给自己留退路。几面权衡之下,幼君轻轻点头,“这位郭绣芝的事我的确不清楚,不过先生既然问我,我替先生打听着就是了。”
“那就多谢关大姑娘了。”
庾祺起身打拱,幼君亦起身还礼,二人双双踅出小花厅,复往灵堂寻各自家人。
一路见齐府景色凋零,幼君不由得慨叹,“我听说朝廷要罢齐大人的官,可有这回事没有?”
庾祺澹然一笑,“不清楚,我近来未曾到衙门去,也没听朝廷有令传下来。”
幼君睐着他笑一笑,并未多话,二人走回灵堂,见赵良与彦书前来吊唁,赵良拉过庾祺暗道吏部有令要革叙白县丞之职,今日来正好是趁吊唁之机传达内阁之意,在灵堂却不见叙白的身影,只有两个老管事在灵前待客还礼。
庾祺也不知道叙白将九鲤拉到何处去了,院内院外睃遍也不见人,正要请齐府下人去找,谁知叙白九鲤缦宝三人恰好一道进院来了。庾祺反剪过手,冷眼将九鲤自头至足细扫一遍,见她髻鬟齐整,面色如常,他的神情方缓和些。
这功夫叙白欲引着赵良彦书往厅上说话,庾祺亦同赵良彦书拱手作别,一面走出院来,方问九鲤:“才刚和齐叙白带你去了哪里?说了些什么?”
九鲤悄声咕哝,“反正不会拐了我。”
“你嘀咕什么,大点声。”
她咧一咧嘴,“没什么,大奶奶的女儿有些咳嗽,他们请我到书房开了张方子,还托我隔几日多配几副药送去船上,路上好吃。”
幼君在后头听见,走上前问:“怎么,大奶奶要离开南京?”
“叙白说如今家里就剩他们叔嫂两个,又都年轻,怕将来有人说闲话,要大奶奶要带着女儿和钱财回广州娘家去。”
庾祺若有所思,这时候叙白要将大嫂侄女送走,只怕是想斩断后路,另有打算。
说话间走出齐府,仍未见杜仲,问缘故,九鲤才说杜仲有事先走了。庾祺猜他定是溜去曹家,埋怨道:“这时候曹家的事情还不清不楚,你怎么不拦住他,就看着他泥足深陷?”
九鲤低声咕哝,“脚长在他腿上,我拦得住么?再说了,郭嫂不见得就像您想的那样,她到咱们家若真安着什么坏心,日日给咱们端茶送水的,早就该下点药把咱们都药死了。”
庾祺无话可驳,凶着瞪她一眼,“都是我把你们惯得不成体统,两个人都不叫我省心!”
她禁不住翻个大白眼,“您到底哪里惯我们了?还不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的——”
惹得幼君在后头噗嗤一笑,“这丫头真是会顶嘴,我看先生担忧得不无道理,你们那位郭嫂就底细清白也不能是杜仲的良配啊,哪里都不等对。要不顺路坐我的车回去?”
庾祺打拱推辞,“不耽搁大姑娘的事,我们走回去。”说着拧过九鲤一只肩膀掉个方向,“回家!”
幼君并不勉强,自登舆而去,庾祺同九鲤慢慢往家逛去,庾祺又道:“除了开药方,齐叙白没说别的?”
问得九鲤心虚,缦宝去书房前,叙白是同她说了些话,他欲往京城去投昭王,在王府做个幕僚,将来另寻时机复入官场,并劝她,“不如你与我同去,也好探清你的身世之谜。”
九鲤踌躇道:“叔父一定不许我去。”
“他不许你去你就不去么?”叙白笑了一笑,“他管了你十几年,你不嫁人,他岂不是更要管你一辈子?以你的聪明才智,并不在他之下,何必受他约束?再则,你们——终归不是亲叔侄,不如找到你的生父,许多事不是就能名正言顺?”
他说得隐晦,不过九鲤心领神会,红了脸,低下头,“就算我偷偷跟你走,叔父也很快就能追上来的,就像上回,走又没走成,还平白连累你挨了他的打。”
叙白把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上回怪我们在馆驿耽搁了一夜,这次走咱们一出家门便直奔码头登船,我雇了船等你,他要追,就只能追到京城去了。”
九鲤暗想,这倒好,若她生父是当今皇上,趁庾祺也在京城,正好求皇上赐婚,看天下谁人还敢非议。她打定主意,朝他点一点头。
这事却不敢对庾祺说,只得装傻回他,“叙白还要说什么别的啊?您又多想,他如今家道中落仕途渺茫,哪还顾得上儿女私情?你放心好了,什么也没说,真的只请我开药方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