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凝望着壁上神女,竟觉得有些陌生,明盈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偏过头,白瓷映出她模糊的面容,这张脸同样透着疏离的陌生感。沈知意心中涩然,她既为沈家主,注定此生再难离开淮江。
一道苍老的声音道:“这是生机。”
沈知意转过身,陈老朝她行了一礼,目光看向壁画,露出遗憾的神色:“这是生机之火,我从未见过神女之相,只能从神像中窥见她的几分神韵。可惜我极尽用心
绘制,也比不过殿中神像分毫。”
沈知意淡淡一笑:“陈老不必妄自菲薄,神像的雕刻者自然是倾慕神女之人。”
陈老摸了摸胡子,恍然大悟:“果然如此。”
他看了看沈知意,宽慰道:“淮江之局绝非一日之功,沈家主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沈知意正要开口,十三走了过来,朝她俯身低语几句。陈老好奇地看向她,沈知意神情不变,笑了笑:“多谢陈老劝解,府中事务繁忙,恕我先行告离了。”
她转身掩去眸中神色,语调平静:“回府。”
——
沈亦川站在院内观竹,即使位于刀刃中心,依旧是月朗风清模样。
十七握紧了刀柄,低声唤道:“公子。”
沈亦川看他警戒的模样,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笑道:“我不过凡人之躯,怎么你们都如此戒备?”
“自然是知你有备而来。”
沈亦川闻声望向院门,沈知意模样变了许多,束发端严,身形孤峭,行走间竹纹隐于裙间,是家主形制的衣袍。
他微微一笑:“知意,好久不见。怎么未见你来看望我?”
沈知意在离他两丈处停了下来,看他模样形如枯骨,神情复杂难辨:“宫中何人把你放出来了?”
沈亦川笑道:“帝君顾念沈氏之情,便允我回来看看,妹妹近日可曾想念我?”
沈知意道:“院内已布下死阵,交代事实便能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沈亦川笑出声来,“知意,怎么当上家主还如此天真,我的命从来都不在你的手上。”
沈知意不再言语,抬手催动阵法,沈亦川束在原地,只觉周身空气稀薄,生机寥寥。他躬身咳嗽几声,动了动手指:“……沈家主杀过人么?”
灵力瞬间散去,沈知意面无表情地拂了拂衣袖:“你从水牢中出来,就为了对我说这些话?”
沈亦川道:“你不想杀我,我却是要来杀你的。”
“你已不是丰水仙人,如何杀得了我?”
“知意不妨猜猜看?”
沈知意垂下眼帘:“你即便是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沈亦川又剧烈咳嗽起来:“……真是不公平啊,知意。往日你是修士,我是凡人,如今你是沈家主,我是阶下囚,这世间何曾给我选择的机会。”
沈知意望他良久,忽然道:“好。”
沈亦川静静地同她对视,沈知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那我便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屋内烛光摇曳,在窗纱投下两道侧影。临窗的紫檀木书案上典籍堆叠,一方古砚墨迹未干。案上的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半空中盘绕又缓缓散开。
兄妹二人隔着一张乌木小几对坐,沈知意将药粉倾入酒壶,轻轻摇晃数下。
沈亦川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沈知意斟满两杯,一杯推至沈亦川面前,一杯留于自己眼前:“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择其一,我饮另一杯。”
沈亦川垂眸凝视杯中酒,酒香清冽,酒面倒映一点昏黄烛光。
他伸手端起酒杯,目光落到沈知意的脸上,沈知意神色平静无波,不知何时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连他也看不透了。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面前那杯酒推至她跟前,取过她那一杯,双手执杯微礼:“妹妹请。”
沈知意面色不变,亦举杯道:“请。”
她仰头一饮而尽,沈亦川目光微动,双唇未沾杯沿,手腕略微一斜,酒水尽落袖中。
烛芯噼啪一声轻响,空荡荡的双杯置于桌中,二人对望静默良久,沈亦川笑道:“知意,原来你我才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