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叩拜大礼原本是为祭天祭祖所用,毕竟以宋泓在人界的身份,难得有人值得他动用这等礼仪。
不过,在皇宫遇袭的那天夜晚,宋泓并没有向他驾崩的父皇叩拜祭奠,而是义无反顾地跟随楸吾奔至城外。
此时的宋泓叩拜的,是这一城死于非命的百姓。
那羽毛般瘦削的背影几乎快要被朔风吹散,楸吾垂眼看着,对宋泓这一行为并未感到意外。
心软善良,不是太好的性格。
但楸吾没有打算纠正。
他站得有些久了,肩头浮上一层积雪,匍匐在地面长久静止的少年突然动了动,随即摆摆脑袋抖去发顶的雪,利落地站起了身。
手里捏着发带,自自然然地往楸吾怀里扑,仰起脸来哼出一个字:“扎。”
行,扎头发。
楸吾梳理着宋泓的头发,注意观察他的表情。
面上还是没有一点笑意,黑眼睛如深井一般,沉着无光,不过没有眼泪。
没有眼泪就好。
“我们要顺着祈国军队后撤的方向去,这一路血雨无数,也伴随着妖魔若干。”
楸吾缓缓地理顺宋泓被雪浸湿的发丝,缓缓地说。
宋泓黑沉沉的眼眸亮起一点火星,“不怕。”他说。
楸吾给他系好了发带:“好,那我们走吧。”
*
与先前那次降魔之行不同,宋泓不再好奇地趴在师尊肩膀,四处张望着看新鲜的风景。
他与师尊并肩而行,不用张望,那血色便张牙舞爪地扑进他眼底;捂住口鼻,腥臭的气味却还能钻入他鼻腔。
耳边冷风呼啸,盖不住抱着残肢或死去孩童的人们,沙哑破碎的呻吟。
师尊与他换上了灰扑扑的衣衫,去掉了所有扎眼的饰品,但头脸依旧干净整洁,行走在这泥泞的乡道间,仍然与这周围的血腥与肮脏格格不入。
“用心看,魔物就在这群难民之间。”师尊的声音打断宋泓的胡思乱想。
于是,他只好抬眼从那尚且完好的、积雪的茅屋顶看去,回旋了一周,入目皆是干净的雪色,才稍稍放低视线,望进每户人家的断壁残垣:倒塌的围墙外,躺着手持草叉、头脸与腰腹皆血肉模糊的青年男子,辨不清面目、脖颈穿透的女子,断头的孩童、腰斩的老人;倒塌的围墙内,残缺的、活着的人们小心翼翼地呼吸。
宋泓对上了一双血渍之下,干净却怯懦的眼瞳,“你们是谁?”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随即被一只枯槁的手紧紧捂住,戴着头巾脸上有疤的妇人咬牙抽泣。
“找不到。”宋泓看向师尊。
师尊目视前方:“再找。”
宋泓狠心闭了闭眼,再睁开,也刻意避开与难民们的对视,放空神思去捕捉一点点异象。
忽地,他注意到了尸体上浅浅的幽蓝色火焰,分明刚刚没有,他揉了揉眼,火焰挑衅地在尸体间漫开。
“终于找到了。”师尊点点头,“你看到的火焰,便是魔物抑制不住的魔气。”
“先前我只在死去的魔物身上看见过。”宋泓赶忙收回视线,低头在师尊掌心写。
“这说明,你的眼力提高了。”师尊抬起空置的左手,宽大的袖间飞出了柔软的碎叶。
那应该是柳叶,弯弯的像绿色的月牙,在风中飘荡片刻,便结成了翡色的罗网,“刷拉”一声轻响,罗网里捕进了一条生了翅膀的蝮蛇。
它通体漆黑,头顶红红的鸡冠,森白的蛇牙袒露,弯出了象牙的弧度。
师尊淡淡地握拳,罗网收束,那蝮蛇还未来得及挣扎,便化为冷火一道,只留下一枚烧不尽的蛇牙。
无声且迅速的降魔,这是之前没有过的,像是一场给这个因战争失陷的村庄举办的葬礼。
师尊收好蛇牙,转手递给宋泓一只锦囊:“你从村东头第一户人家开始,我从村西头,给每一个活着的人发一粒锦囊里的丹丸。”
宋泓掂了掂,稍微有点重量。
“这是做什么的?”宋泓问。
“止血疗伤,”师尊回答,“仅此而已。”
大多数人不愿意立即收下丹药,他们用防备的眼光,打量着宋泓这个不明身份的神秘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