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司界倒是好说话,可能见桑羽刚死了相好,不特意触他霉头。
他们踏着月色出门,御剑飞过山岭,来到了山脉南侧的清欢居洞口,积雪没过了成人的膝盖,也没有人打扫。
挂着满枝残灯的梧桐树上,歪靠着一单薄的素白身影,那是从南海裂谷回来半个月的楸吾,这半个月他无所事事,挂在这萧索的树枝上打发时间,或许是因为灵根融合吸收得太顺利,又或许是因为他差一点,就能从那未知魔物口中抢夺回受伤的徒儿。
“我要带商翎长期闭关,他现在情况恶化得厉害,你之后的事我不掺合,但也请你看在同门的份上,帮林铎和霜降打理宗门。我给他们都留了信,只是单独来见见你。”
四周安静了好一阵,只有冷风吹过树上的残灯,相撞时发出了“哗啦”地呜咽声,像是孩童克制不住的低声号哭。
桑羽疑心楸吾没有听见,正准备重复一遍,便听见楸吾喃喃如自语般说道:“我是不是该听的,不带他去魔渊。”
“你听我的,就不该挖他灵根。”桑羽说。
而楸吾充耳不闻:“不带他去魔渊,虽不好遮掩他受伤的痕迹,容易被人发现是我下的手,但至少我能保住他,至少我现在就能用草药吊住他的性命。”
“别同我说这些,我决心不再管你的事。”桑羽冷漠地回怼,“当然之后也管不了,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他刚说完,手腕上便多了非神族无法觉察的枷锁,司界已经耐不住陪他演这出戏。
好在楸吾已经没心情探查商翎的情况,桑羽随司界离开,那道素衣的身影仍然歪靠在梧桐的枝干间,风声渐渐发紧,吹来了远处的乌云,一团接一团、一片接一片,将那皎洁的月轮严实遮挡。
又要落雪了。
今年苍澜山的雪,来得晚,但一来却又下个没完没了。
*
楸吾呼出一口白气,没有拂去落在自己鼻尖的雪花,很快它们将落满他的肩膀,像是宋泓的拥抱。
他为短时提升修为,在与那未知魔物打斗间,便强行吸收了宋泓的金丹,修为是骤然被提升,但他的剑还是不够快,没有追上叼着宋泓逃窜进魔渊的魔物。
如今回到苍澜山,心灰意懒,他也没有进一步炼化外来的灵根,便让那骤然多出来的灵力淤积在各处经脉,浑身各处都是酸胀的疼痛,冷风一吹更是难忍。
他活该的,这就是代价。
刚刚好像桑羽来过,但他没注意,他注意到自己或许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于是稍稍换了个姿势,随着俯身低头的动作,挂在脖颈间的须弥戒从衣料间滑出来。
回来没有换过衣服,衣襟衣袖上还有宋泓的血,洗干净就没有了。
所以他第一眼没有注意到须弥戒,而是盯着那些梅花般的血点子微微出神,宋泓送过他好多花,种出来的灵花、秘境带回来的灵花,还有人间集市上的绢花和山林间的野花。
和剑修大比上特意赢过来的蝉衣雪荷。
各式各样,争奇斗艳,他都喜欢。
楸吾想拿出那蝉衣雪荷看一看,却又不忍心它受风寒,迟疑间,他回想起自己的须弥戒与宋泓那一枚枚空间相通,如果宋泓还活着的话,他能够通过自己这枚找到宋泓。
心里的希望燃起一瞬,他想到便掐了诀,不料空间那头是看不到边界的黑墙,他强忍灵力堵塞的疼痛,反复掐诀挥剑,徒劳地凿着那坚硬的墙壁。
而黑墙光滑如镜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这就意味着……楸吾不肯相信,他仿佛从大梦中醒来,找到人生唯一的意义,拼上所有修为甚至整条命,都要把那堵黑墙凿开,见到那头还活着的宋泓。
他要找回宋泓,不奢求宋泓的原谅,只是想告诉宋泓,他没有想过舍弃他。
他未来所有的计划,都带着宋泓的影子,他真心实意想要宋泓过了这个坎后,从此平安喜乐。
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废物就好了,不用受伤,不用争斗,不用吸引他人目光。
你只要是我的就好了。
“那你费尽心思培养我做什么?”宋泓的声音将楸吾惊醒。
楸吾看着自己浸透血水的双手,再抬头看看那无法穿透的黑墙,他早知道这黑墙意味着什么。
可他好不容易才想起,须弥戒有这样的能力,将他与宋泓远远相连。
“不管是培养我,还是把我当宠物养,你都只考虑过你自己吧,师尊。”
宋泓的声音在黑墙周围回荡,一字不漏地坠进楸吾耳道。
“因你而死的师父师姐和师兄,被你害死的族人和连家父子,如今再多一个我。”
“楸吾,你配得上如今的修为和声名吗?配得上凡人的爱戴和修士的敬佩吗?”
“你配得上我的喜欢和仰慕吗?”
庭空,不是的,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