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在静港留得最久的一次,白天要陪着高冬青,夜晚还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本来还挺健硕的人,硬生生瘦了一大圈。
他越是表现得淡定,周穗就越是担心他。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有可能真的像陌生人一样。
送尚时序离开后,周穗和段向屿一起驱车去烈士陵园。
下午有些阴天,烈士陵园远处的山雾一重压着一重,雾破云开的地方洒出一道橘黄色的阳光,墓碑被罩得白白亮亮的。
段望野的墓碑刚刚被清理过,坟墓前还有几束鲜花,看样子是上午刚放上去的。
应该是有人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特意来祭奠的。
“阿屿,接受段叔叔离开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很难吧。”
两人并排坐在墓碑前,像上次一样叙话。
最近有些多愁善感,看着舅舅每况愈下,忽然引发了很多思考,关于生命的,关于死亡的。
“还好。当时大部分精力都在照顾我妈身上,来不及多想,可能对于我妈来说比较难吧。”
山上的风比较大,傍晚气温骤降,有些凉。
段向屿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周穗肩膀上,顺手帮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你接受能力还挺强的,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过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周穗裹紧段向屿的外套,轻轻叹一口气:
“她经常出差,有时候整月的不回来,我都习惯了。她确诊生病后忽然就不再工作了,每天陪着我上学,放学,给我扎漂亮的小辫子,还带我吃一些平时不允许吃的垃圾食品,
那段时间我好幸福啊,还以为会一直那么幸福,没想到,几个月她就去世了。
我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就一直告诉自己,她是去出差了,又像以前一样很久不回来。”
段向屿抿唇:“这就是你为什么从来不去祭奠她的原因吗?”
“当时没法接受现实,后来接受了,我妈不让我回头,我就听她的话,不回头看。”
周穗笑笑,下巴抵在段向屿的手臂上,抬眼看着他说: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特别蠢,自欺欺人?”
“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宇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能对你自己自圆其说就可以。”
周穗戳戳他的手臂,颇为认真地说:
“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自圆其说的。”
“我呀,用的是科学的方法,”
段向屿淡淡一笑,看着眼前的墓碑,轻声说:
“我相信我爸并没有离开我们,他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先是变成宇宙中最原始的分子和原子形态,再重新组合,分散到花草树木,河流山川里,自由自在地存在于这个角落,
比如尚阿姨会变成一颗大珍珠躲在河蚌里,我爸或许就会变成头顶的风,或者随处可看到的一颗蒲公英。
如果这样想的话,我觉得他无处不在,我也觉得,世间万物都在偏爱我。”
山间起了一阵邪风,街边梧桐树的落叶被风扫过来,正正当当地落在段望野墓碑前。
周穗起身将那几片落叶捡起来,攥在手心里,空落落的心渐渐安定了。
尽管前半段的人生并不算顺遂,但每次都能遇难成祥,或许母亲也是无处不在的,她也在发动世间万物偏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