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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瓷无声(第1页)

松涛居的夜晚,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山间寒意的寂静笼罩,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处停下了脚步,沉溺于过往的泥沼。

白日里工程的喧嚣与人声早已褪去,如同潮水退却后裸露的礁石,只余下清冷的、带着水汽的月光,透过老旧却洁净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如同被时光切割的往昔碎片。

空气里弥漫着新木的清香、水泥微涩的粉尘气,以及窗外雨后草木湿漉漉的苦香,这本该是紧张工程告一段落后、来之不易的短暂安宁,此刻却充斥着无声的、紧绷的张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林叙深陷在藤编沙发的怀抱里,背脊却挺得异样笔直,像一根被强行拉直、绷紧到极致的弦,细微的颤抖沿着脊柱蔓延,仿佛随时可能在下一瞬断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窗外,山风吹过连绵松林,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呜咽,这自然之声与他胸腔里那失去章法、擂鼓般狂躁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成为他此刻唯一能捕捉到的、喧嚣又孤寂的声响。

他不敢看坐在对面阴影里的人,目光低垂,死死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曲、指节泛白的手指上。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粗糙工装裤的布料,仿佛想要从这微不足道的触感中,汲取一丝面对过往废墟的勇气。

沈知时的爆发并未停止,反而因为这十年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微小的裂口,而更加汹涌澎湃,如同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砂石摩擦般的粗粝感,却字字清晰地、如同冰锥般砸进林叙早已混乱不堪、嗡嗡作响的脑海:

"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会在意那个模型是谁送的!为什么会在意那些总是匿名出现、却又执着得可怕的花!"

沈知时扣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林叙冰凉的皮肤,仿佛要将这十年的寻觅、疑问和无处宣泄的痛楚,都狠狠地刻进他的骨血里,留下永恒的印记,"林叙!你从来就不是!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可以轻易归类、轻易忘记的同学!不是!"

他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具有压迫感的影子,将蜷缩在沙发里的林叙完全笼罩其中,如同命运早已编织好的、无处可逃的巨网。

灼热的气息混合着清冷的茶香和浓烈的、不加掩饰的怒意,扑面而来,让林叙呼吸困难。

"高中三年,你是我唯一愿意牺牲掉宝贵的竞赛集训时间,和你一起讨论那些刁钻物理题到教学楼熄灯、被保安催促着离开的人!是我觉得即使两个人各自占据自习室一角、埋头刷题一整个下午,也不会觉得尴尬或需要刻意找话题的人!是我会在跑过百米终点线、汗水模糊视线、耳边充斥着欢呼声时,仍然会下意识在人群里急切寻找的那张脸!"

沈知时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过往的重重迷雾,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真相,"是那个。。。。。。让我觉得特别的人!特别到。。。。。。让我自己都感到困惑、不安,甚至。。。。。。害怕!"

"特别"两个字,被他从齿缝间挤出,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迟来的、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确认与宣告,却也无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丝属于少年时代的、纯粹的迷茫与无措。

窗外的松涛声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感染,变得急促而低沉,仿佛在为这段迟来了十年的、惊心动魄的告白,奏响沉重而悲伤的伴奏。

"可你呢!"沈知时的眼中掠过一丝深刻入骨的痛楚和巨大的不解,那痛楚如此鲜明,几乎要灼伤林叙的眼睛,"你总是像受惊的含羞草一样躲着我!眼神闪躲,不敢与我对视超过三秒,说话也小心翼翼,词不达意,仿佛我是什么携带剧毒、需要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我以为。。。。。。我以为你讨厌我!或者至少,对我没有半分超出普通同学界限的情分!哪怕一丝一毫!"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自嘲,像是对当年那个怯懦的自己的无情审判,"怪我,真的也怪我。那时的我,也不敢想,不能想更多。我身上。。。。。。背负着我父母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期望,他们为我铺设的、那条看似金光大道的人生规划,每一步都像是设定好程序的精密齿轮,不允许有任何计划外的、尤其是可能撼动他们精心布局的意外发生。感情?尤其是。。。。。。指向一个同性的、朦胧却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可能让一切脱轨的感情?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需要被立刻清除的失控因素。我甚至。。。。。。连独自一人时,去深究自己心底那份特别感觉到底是什么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自欺欺人地把它强行归类为难得的、纯粹的友谊。"

沈知时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剧烈的起伏,仿佛要将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出。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轮冰冷无情、高悬于空的月亮,声音里带上一种遥远而清晰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痛楚:"博士毕业。。。。。。我几乎是遵循着那套既定程序,申请去了麻省理工做访问学者。"

"直到。。。。。。直到我真的去了麻省理工做访问学者的那一年。"他顿了顿,仿佛那一段时空在他脑海中重新变得清晰。

那一年,遥远的物理距离暂时隔开了家族无形却无处不在的重压,异国他乡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像一面巨大而诚实的镜子,逼迫他去直面内心那些被刻意忽视、强行压抑了多年的、黑暗的角落。

"离得足够远,远到听不见家里那些循环播放的、关于前途与责任的规劝,远到暂时摆脱了那套精密却冰冷的算计。。。。。。在查尔斯河畔独自漫步时,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通宵达旦时,在听到陌生语言感到疏离时。。。。。。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看清了那颗一直被各种外在标准束缚着的、从未敢自由跳动的心。"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迟来的、仿佛混合着血色的确认,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看到查尔斯河畔的银杏树叶在秋天变得金黄,我会不可抑制地想起高中教学楼前那几棵老银杏树,想起你总是低着头、抱着书本、匆匆从树下走过的、清瘦沉默的样子;在实验室熬通宵,面对复杂的数据和公式,我会无意识地在演算纸的空白处,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写你的名字,等回过神来,纸上已布满凌乱的林叙;走在陌生的街道,听到一句模糊的中文,看到一个与你哪怕只有一分相似的背影,我的心都会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怀疑是不是你。。。。。。那种被强行压抑、归类为友谊的东西,在那个远离一切束缚的环境里,像积蓄已久的海啸一样反扑回来!清晰得让我浑身战栗,无处可逃!"

他的目光猛地转回林叙脸上,那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带着穿透十年光阴壁垒的、血淋淋的痛楚:

"那一年,我无比清晰、无比痛苦、也无比庆幸地意识到,我对你,从来就不是什么狗屁的朋友之情!是像顾淮南看着苏北清,苏北清念着顾淮南那样的。。。。。。喜欢!是想要靠近,想要了解你的一切,想要拥有你全部注意力,甚至是想要独占的、带着排他性的渴望!是心脏会不受控制地、只为你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疯狂加速跳动的感觉!是我沈知时。。。。。。迟到了快十年!才敢在异国他乡的孤独里,对自己承认、才敢去正视的、卑微又滚烫的真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十年、几乎要将他自己焚毁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可你呢?林叙!在我终于拨开迷雾,终于敢去笨拙地拥抱这份迟来的感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像个第一次看到世界真相的傻子一样,以为我可以在MIT的校园里找到你!在查尔斯河泛着夕阳金光的岸边,在堆满仪器的实验室玻璃门外,在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哈佛广场!我像个虔诚的朝圣者,幻想下一个转角、下一次抬头,就能遇见你!我甚至放下那点可笑的自尊,去打听华人学生联谊会的名单!结果呢?"

沈知时眼中燃烧着被命运愚弄、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耳光的火焰:"辗转听到的消息,却是你早就回国了!我告诉自己,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这该死的、迟来的醒悟毫无意义!可心里那点该死的、不争气的期待呢?它像最顽强的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回国后,每一次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每一次路过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书店、奶茶店,我都忍不住像个可悲的侦探一样,在人群中搜寻,脑子里盘旋着那个愚蠢的念头,今天会不会遇到他?这种毫无指望的、自我折磨式的期待,像慢性毒药一样,折磨了我多久,你知道吗?!它一点点蚕食我的理智,让我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沈知时的手紧紧攥成拳,用力到指节失去血色,泛出骇人的青白,整个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像是随时会崩断的弓弦: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在远离一切枷锁的地方,看清了自己的心!却发现它早就被你单方面、用最矛盾最残忍的方式判了死刑!被你用沉默、用逃避、用那句该死的别记得我,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整整凌迟了十年!十年!林叙!"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如同困兽般的控诉,"你告诉我,我和你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我们一样没得选!也没法选!只不过困住我的,是看得见的家族枷锁和我自己那该死的、迟来的醒悟;困住你的,是你自己的懦弱、你对家庭的责任,还有你那句像诅咒一样的别记得我!我们。。。。。。都是被各种无形之手推着走的可怜虫!"

他再次猛地逼近,眼神如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冰,死死锁住林叙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所以,现在!就在这里!你看着我!告诉我!那封藏在模型里的信!那些年复一年、如同幽灵般的花!还有你在图书馆外卖柜那该死的落荒而逃和整整十年的沉默!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把我这十年。。。。。。置于何地?把我这颗。。。。。。迟到了十年才敢承认、却又被你反复践踏、反复无视的心。。。。。。当成什么?是你青春回忆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还是一个可以随意戏弄、连一个痛快都不配拥有的傻瓜?"

松涛居内,那层勉强维持的、死一般的寂静被沈知时这番破碎而灼热、字字泣血般的控诉彻底撕裂、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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