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头一回乘着马车出门,夏怀夕倍感新鲜,撩开一角帘子四处瞧摸。
人潮汹涌,灯火冲天,才及夜黑便如此热闹,团结日当晚身心都扑在那场大火处,全然没有心思欣赏古时都城夜景。夏怀夕早早叫停了马车,顺着人群挤在市集中央慢悠悠溜达起来。
“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骈阗如此。*”孟元老所言非虚,毫不夸张。
随行的两个丫头难得出门,蹦跳着给人四处介绍。夏怀夕耳朵留在一边听着,心神却分了一大半向着街上的游人去。
“海月啊。”夏怀夕揽住正欲往边上铺子钻的小姑娘,“怎么逛了一晚上没看到几支巡逻的禁军啊?”
“这样的乞巧市整个安京至少有五处,京城里负责巡防的禁军要分散各地,每处的人自然就少了些。”海月解释道。
“姑娘可是还忧心团结日那样的事情再发生?诶呀,放宽心好了,百姓用火久矣,眼前的巧市灯火冲天、通晓不绝都是常事,不会总有那样的意外。“
夏怀夕深深叹口气,绝了偶遇的心思安生采买起节物来。
海月同店家在一旁唾沫横飞地讲着价,夏怀夕听得皱眉,干脆溜到一旁闲看起来。
“这是何物?”夏怀夕眼睛一亮,俯身端详桌上摆件。
彩泥塑成的胖圆娃娃形态各异,或坐或躺,身着半臂衣裙,手中皆持一开扇圆润的荷叶,精巧些的捏出笑眯着的眉眼,发饰间配以珍珠宝石点缀,甚是灵动。
“此物唤作磨喝乐,七夕当日乞巧供奉的小神仙。府上的大摆件老爷已经差人去做了,小娘子若是喜欢再买些回去,巧不嫌多,来年美美满满,事事顺意!”
夏怀夕不信神佛,却也被这甜言蜜语逗得嘴角弯弯,当真精心挑选起来。
倏地,铺外人群一阵骚动。等几人闻声赶至檐下时才听清一声大喊——
“走水了!”
夏怀夕眉头一紧,飞快向远处张望去,一处临街铺子冒着青烟,火光隐隐隔着窗梁跳动。她提裙而下,逆着人流向那处挤去。
“大家莫要惊慌,先往另头疏散。衣摆提起来些,小心摔倒伤及他人!”来不及多想别的,她一边提速一边高喊。
等喘着粗气行至铺前时,火势已然有向外蔓延之势。隔壁店家已经取了水冒着火势向中泼去,可势单力薄与徒劳无异。夏怀夕遣了身边的丫头帮忙,左右张望却不曾见禁军赶来,百忙之中感叹古代的办事速度,等人来真是花都要谢。
“嘭”一声巨响,行至河边的一列禁军闻声迅速抬头。
信号弹在空中炸开,划下一朵紫色的痕迹。
“殿下,在西梁门方向。”曹沛急道。
西梁门处尚有巧市,聚集百姓众多。钟廷璋眉头微蹙:“走!”
钟廷璋带着兵马赶来时夏怀夕正指挥着人挖了路旁积着的土向屋子里堆,左右各延三家的铺子里灯火被夏怀夕一早催着灭了个干净,店娘抱着值钱的玩意跑到一边惊魂未定地盯着乱窜的火舌。
男人挽起袖子齐力将一兜子黑土罩在一处火点,女子从远处舀了水泼进去,腾地升起一股白花花的水汽。
夏怀夕叉着腰抹了一把鼻尖冒出的汗。二楼还有没跑下来的妇女躲在窗边,怀中尚有婴儿,被烟味呛得啼哭不止。夏怀夕命人寻了布单子扯在下面让她跳下来,女人说什么都不肯。眼见没有大型设备火一时间灭不下去,大火已然偷摸窜去一旁的店家,她没了法子,正撸了袖子准备上前,手臂却一把被人抓住。
“再来晚些火都要灭了!我还以为你给我的信号弹是假的呢!”夏怀夕恨恨咬牙。
钟廷璋指挥人拎着水囊和唧筒向火势周边包围,面庞被火光照得棱角分明。他转头深深地看了夏怀夕一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楼上的男婴再度啼哭了起来。两人蓦地转过头,钟廷璋转瞬间通览一遍大体位置,向后扫一眼,夏怀夕就自然地稳稳将他抛出的佩剑接在怀中。
钟廷璋寻了一处较低的飞檐,借力一蹬便飞身冲向二层的悬窗。只一眼的功夫便将妇人同婴儿揽到边缘,女人看着离地一丈有余高的高度惊声尖叫。
“别害怕,把孩子护紧。”少年沉稳的话音刚落,便环着母子轻巧落在地上。
夏怀夕在一边看直了眼,啧啧感叹:“演古装剧还得是男主角啊,个顶个的能飞檐走壁。”
妇人被烟熏黑了脸颊,抱着孩子剧烈地咳嗽不停。夏怀夕迎上去帮着顺气,微凉的指腹搭上婴儿腕间的脉搏:“孩子无碍,应是啼哭时吸入了些浓烟,去药房配桑叶、人参和枇杷叶,再抓些甘草和麦冬煎煮温服,若是仍有不适,早些去找郎中。”
女人连连点头:“多谢姑娘!多谢!”
潜火队禁军装备齐整,水又终于源源不断续上,火势迅速得了控制。少女迟来觉得大腿发软,靠坐在对面商贩丢下的木桌前休憩,海月合欢从前线退下,从怀中抽出细绢擦抹着黢黑的脸蛋,感慨着竟有出门一次卖一次莫名其妙的力气的事情撞在自己头上。
夏怀夕抱着双手歪头看向不远处忙碌的禁军。
是啊,怎么又起大火呢?
她的眼神随着唧筒喷涌的水柱上移,沉默地打量着这座被烧得焦黑的建筑。刻着“昌乐楼”三字的巨大牌匾轰声坠地,顺带着连檐之上的瓦片一同碎在门前,屋顶尚未被波及的檐角之上的金铃随风轻摇身姿,发出清脆声响。
蓦地,夏怀夕猛抓住海月的手臂,从木桌上一跃而下。
“团结日是什么时候?”
“上半年的是六月初十,下半年是十月十七。姑娘说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