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
两人一盏接一盏,林梧逸有了醉意:“有时候,真不能回头看。师父在时,看我们这么喝酒,一定要劝,劝两句劝不动,就一起喝。喝到最后,师父是最后醉的那一个。”
“现如今,只剩我们了。我们醉得快,醒得慢,大梦一场,醒来时也喝不到师父的醒酒汤。”过去的人一个个过去,将来的人还未来到,林梧逸也要走了,留师弟师妹两个在这世上,继续走下去。
“师兄,”穆乞儿道,“我会熬。我偷师学会了。”
“师父是故意的,”没有人能从师父手里偷师,林梧逸想来,“故意教给你。”
他笑:“你不知道,当初师父不收徒,从雪地捡到我,却什么都不教我。我十岁还不识字。”
“我说我是个文盲,不晓得天地的道理,要浑浑噩噩一生了。师父说,教我识字的另有他人,不能是他。后来,我机缘巧合陷入一秘境,恰恰因我不懂得,得到大机缘,那逝去前辈的一缕魂,教我踏上修仙的路。外界几日光阴,秘境里我与前辈却是朝夕相处数十年,前辈魂散,我出秘境时已然金丹。”
林梧逸道:“那时候见到师父,师父并未惊讶,我才明白,师父为何不教我。”
“他什么都算到了。”林梧逸笑,“或许也知道今日我俩,想念他的醒酒汤。”
师父修行之道是命。天地万物,生老病死,命运轮回。
师父说,这一世,师父飞升的机缘未到,陷入轮回乃天命,顺其自然,归于大道。
林梧逸不知道师父是否已经投胎转世,是为人,为狗,为风,为山间的一株小草,还是做了天边飞过的一只白鸟。
林梧逸从未去找过师父。
每个人都走上自己的路,师父去了,林梧逸也该走了。
师父离世之前,留给林梧逸一封信。
那时师父望着夕阳,林梧逸捏着手里的信望着师父。
过了许久,师父说,若将来梧逸弥留之际,有一个少年夜行来找他,姓王名行。
“如果那人来了,你就打开师父的信。梧逸,自主地选择你的路。”
林梧逸听了,垂眼望着信,渐又望向夕阳,千里的云霞红了,头顶的天深蓝,林梧逸抬头看着天问师父:“您不该留这封信的。”
师父修的是顺应天命,而非逆天而行,偏偏要留信警戒他。
师父这时不看夕阳了,他侧头看自己的徒弟,而徒弟始终望着天。
师父望着徒弟的侧脸,望着夕阳的光在徒弟的脸上,他蓦然笑:“兜兜转转皆是命数,顺与逆都好。”
一万条路在眼前,无论走上哪一条道,终归要走到尽头。
他只希望徒儿能选择自己更喜欢的那一条道。
而非不知情地被卷入执念的洪流。
庭院里。林梧逸如今快走了,不知是否会有少年来访。
师父的信啊。
师兄是笑着的,笑得温柔,穆乞儿在师兄的笑里看不见泪意,却忍不住代师兄流下泪水。
这世上师父最疼师兄,师父在时,师兄格外爱惜自己,不愿师父心疼。
师兄写信,也是给师父看的。
天大地大,无论走多远,师父在哪里,师兄就总归会回到哪里。
可如今师父已入了黄泉,穆乞儿不可能不乐意不愿意让师兄去那里。
林梧逸抬手,想要为师弟拭泪,隔着一寸距离,手慢慢垂下。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师弟。
穆乞儿却未用手接,他探出背垂首咬住。
不饿了,总是饥饿的乞儿,自遇到师兄,就再也没饿过肚子。
天地悠悠,林梧逸望着师弟在他的指尖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