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垛口阴影里,一个头发花白、铠甲陈旧却擦得锃亮的老兵,正把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刻着“平安”二字的简陋木符塞进身边一个十七八岁、面色紧绷的年轻士兵手里。
“栓子,拿着。”
老兵声音沙哑:
“老子十六岁就在广陵吃粮当兵,守了快三十年了。今天看来,这城……怕是要没了。
等会儿水门那边顶不住,贼人要灌进来时,你小子,瞅准机会,往东水门跑!跳河泅渡!别回头!”
“张伯!”
年轻士兵梗着脖子,眼眶通红,猛地将木符塞回去:
“我不走!城在人在!我阿爷就死在索虏的手里,我……”
“混账话!”
老兵厉声打断,布满皱纹的脸猛地一沉,用力攥紧栓子的手,硬把木符塞进他怀里:
“你阿爷那是为国尽忠!你一个娃儿,命都没活够!瞎凑什么热闹!你得活下去!给咱广陵城,给咱老张家留颗种!不是叫你当懦夫逃兵!这邗沟的水,流到哪儿都是咱江南的水!只要人活着…人活着就还有指望!”
他猛地把栓子往后推,自己抄起脚边一张磨损严重的大盾和一口豁了刃的长刀:
“守水门的爷们儿!跟俺老张走!让索虏崽子瞧瞧,咱广陵人还是有硬骨头的!”
十来个同样穿着破烂旧甲的汉子低吼着应和,跟着老兵猫腰冲了出去。
另一边,侯景根本不屑于督战,只派了一员偏将率领数百精锐步卒猛攻。
闸门下,河水拍打着锈迹斑斑的巨大铁板。水面上飘着昨晚被击沉的零星木筏残骸。几具梁兵尸体被水浪推搡着,撞在闸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空气里混杂着水腥气、硝烟和浓郁的血腥味。
水闸上方箭楼里的箭矢早已稀疏零落,根本形成不了有效压制。
轰!轰!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撞击声骤然加剧!数艘特制的、包裹着厚厚湿泥牛皮的冲城船,在夏军弓弩手密集箭雨的掩护下,如同水中的犍牛,悍不畏死地轮番撞击着巨大的铁闸!
每一次撞击,都让连接闸门的巨大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铁锈簌簌而落。河水激荡起浑浊的浪花,溅到守卫的梁兵脸上。
“顶住!给老子顶住!”
一个魁梧的队主脸上疤痕扭曲着,嘶声力竭,亲自抱着碗口粗的原木试图抵住闸门后方。
他身边只剩下二十来个还能站着的兵士,大多带伤,脸上尽是泥、血。
“放火!把油倒下去!烧!烧死水里的狗娘养的!”
有人嘶吼着,几罐粘稠的火油勉强倒下去,点燃了一小片水面,却很快被汹涌的浪花扑灭,只留下刺鼻的油烟和几缕无力的黑烟。
噗嗤!噗嗤!噗嗤!
夏军箭矢不断从刁钻的角度射入,每一次弓弦震动,都几乎伴随着守卫者的惨嚎和倒地。
一个梁军刚举起盾,就被一支透盾而出的重箭贯穿了肩膀,巨大的力道带得他向后摔去,跌入湍急的水中,连惨叫都被浊流吞没。
“铁柱!”
队主目眦欲裂,随即又被另一支箭射中大腿,闷哼着单膝跪倒。
“贼貉子!”
他怒吼着,竟一把拔出箭簇,也不管冒血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刀,砍断了一根钩锁。
但更多的铁钩搭上闸墙,夏军重甲士卒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简陋的守具、锈钝的刀枪,在夏军精良的装备和碾压性的战技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砸!砸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