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又打起一张台,店里来了一对新客人,老板说自己拿张凳坐。乔木垂下的视线中只见两对腿在走动,穿西裤戴金属扣皮带的拖过手边唯一的塑料凳坐下了,另有穿碎花麻布长裙的,应是女子,仍然站着,裙摆动几动,可能在张望寻找凳子。
乔木拽出桌下一张空置塑料凳,伸手去将它放在对方桌台边。
轻轻的一声,怯懦且略带生硬:“谢谢。”
乔木抬起头瞄了一眼,碎花长裙女子侧身对着她坐下,披着一头长长的柔顺直发,非常年轻几乎接近少女,皮肤并不白皙,五官是淡淡的,只一眼难留下什么印象。那西裤皮带是个精瘦男子,顶多三十五岁,他坐在女子身旁,张口向老板点单,口音也是一样生硬,但说得很完整连贯。两个人都是寻常乡镇青年模样。
男子开始向女子说话,乔木听不懂,大约是越南语,语气听来不好,像是冷冷的训斥。乔木正要挪开目光,那女子忽然做了一个动作。
她将对着乔木一侧的长发撩起,别到了耳后。
她平淡的侧脸完全露了出来,连带眼角处紫黑色的淤青。她们之间只隔半张桌子的距离,那淤青触目。
乔木愣了愣。女子飞速地,几乎完全是不经意地,扭过脸来与乔木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深深望进了乔木的眼底,像燎原的星点,闪烁又疾速地消失了。
乔木看向同桌两人,姚望恰好背对女子,仍在进行甜蜜的抱怨,贺天然大约很疼爱她妹妹,应得敷衍却一直不厌其烦地听着,她感知到乔木视线,彼此眼神交换,像机敏得只这一眼就明白了有事发生,表面仍在慢悠悠吃粉,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聆听,但已开始观察周围,目光很快移向邻桌男女——乔木知道她看见了。
贺天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轻轻收回目光。
她们再一次眼神交错时,乔木察觉到贺天然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平静的若无其事,恰似她平静地看着那只猫死去。
当然也无法怎样插手,不明不白的事,也许不似她们猜想,陌生小镇上的陌生人,过着某种与她们无关的陌生生活,即使插手一次也无法全盘改变,何况她们还有路要赶。
贺天然问姚望:“吃好了吗?那么多废话。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快好了,快好了!”姚望急忙埋下头扒拉碗底。
乔木不再转头看那碎花长裙女子,她知道贺天然已经放出她们将要离开的讯号,她无法回应女子的目光,就算那目光中真有些什么……
忽然一阵连环的磕碰声,一样什么东西掉落到她们桌下,女子站起身来撞了桌台,差点将碗掀翻。她起身走来,紧挨着乔木蹲下,仍然是轻轻的一声,怯懦且略带生硬:“对不起。”
是一支塑料汤匙掉了。
西裤皮带男子不耐烦地抱怨了句什么。
乔木扯住210的牵引绳,它一直试图凑到桌底去嗅她。
姚望被打搅了吃饭,停下筷子,向后仰身去看桌下地面,问:“要帮你吗?”
女子没有回答,将汤匙紧紧抓住了,身子的一侧仍挨着乔木,她像没力气起身了,只能伸手抓住乔木的手臂就势起来,有那么刹那她的嘴唇贴向乔木的耳边,乔木清楚地听见了,极细微的一声,生硬但很坚决,只有三个字:“救救我。”
女子旋即松开了乔木的手臂,完全站直了身子。
她再一次撩起了耳边的长发。
姚望抬头看着她,像汽水瓶盖砰一声开启般脱口而出:“你的脸怎么了?你受伤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