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白眼中雾气渐起,摇摇晃晃的波浪之中,似乎有一只小船将要浮出水面。
生产之痛她尚且不曾落泪,文玉瞧了心中亦有不忍,她好像能知道枝白究竟有多看胸陈勉了。
“他还说,他会常常来山中看我。”
人们对于自己喜爱之物,总是想要据为己有,再私藏起来每日观赏。
至于旁的人,恨不得不叫其窥见半分才好。
“可是陈勉说让花盛开,让鸟自由,让山成为山,让水成为水。”
他宁愿常常往来于江阳府和后春山之间,不辞登山辛劳,不怕路途遥远,也不愿意折断她的枝芽。
“那时候,我第一次生出了要勤勉修炼的想法。”
不再觉得春山空寂,不再嫌弃日头乏味,她不想继续做一株口不能言、无形无貌的栀子了。
——她要修法练道。
——要化出人形。
——要走到陈勉的眼前。
文玉咬着下唇,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她有些不确定。
“可是,勤勉修炼,早日飞升……”文玉苦苦思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是寻常的道理么?”
她跟随师父在春神殿修行的时候,早听敕黄说过,凡世上妖精怪者,无一不想正道飞升,位列仙班。长生极乐是小,他们为的是跳出六界轮回之外,不受往生之苦。
像她和枝白这样寻常的小树妖、小花妖,若是不能羽化飞升,那么至多也不过数百年寿命,最后落得个老枯而死。
更别说入了轮回,万一一个不当心,入了畜生道,万死千生便罢,可还要受尽愚痴之苦,是很难再解脱出来的。
枝白……竟然是为了一个凡人生出修炼的想法,可知情结易解,情劫难消,这条路怕是离飞升越发的远了。
枝白听了也不恼,她抬手轻轻拭去眼尾的泪水,极温柔地盯着文玉。
这一双杏眼,似静谧的湖泊一般,不掺一丝波纹,也无半点风声。
文玉年岁还小,尚未被世俗的颜色染过,恐怕不会懂得自己的想法,枝白轻轻摇头,问道:“那文玉是缘何想要修道?”
文玉愣了愣,没想到枝白会有此一问。
“我……”
她得香火供奉,受春神点化,不过是在梧桐祖殿看了几日的热闹,从不曾修炼的她便在师父的帮助下能开口说话,又得了一副好看的样貌,随后她便跟着师父入了春神殿……
如今想来,她为什么要修道呢?
她只当修道是应该做的事,却还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而做?
起初,她是想要比春神娘娘还美的样貌,可如今她已经有了好相貌,她又是为什么而继续修行呢?
文玉哑口无言,却勉强争辩道:“修道就是修道,哪有什么缘由,不问缘由,潜心修炼才是正解。”
莫要贪恋凡尘,坏了自己的道心。
枝白不急不慢,也不同文玉争锋相对,“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潜心修炼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不算白费。”
想要飞升的人自去飞升*便好,她只想要一副容貌。
“自己想要的……”文玉喃喃道。
“嗯,自己。”枝白想起陈勉曾说过的话,“人先爱己,而后爱人。”
“世人爱菡萏高洁、爱竹柏雅韵,嫌恶栀子浓香袭人,实在落俗。”
她从前受这样的枷锁桎梏,总也不敢尽情绽放,生怕路过的游人会碎一口:咦,真是憋闷的香气!
是陈勉告诉她,多数人只知道附庸风雅,人云亦云,总是今日时兴这个便吹捧这个,明日流行那个便夸赞那个,却从不肯专心地瞧一瞧树木花草真实的面貌,看一看它们的习性和爱好。
不论做人还是做花,都只需记得一句话,那就是——做自己便好。
枝白面上浮起笑意,她现在早已不再为旁人的评判挂心,“而我偏不遂他们的意,我偏要开花,偏要热烈活过。”
文玉反复咀嚼着“自己”这两个字,她有些似懂非懂。
“这都是……都是陈勉教给你的?”文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