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鹤叹了口气,继续道:“寿昌泽的兄嫂离世后,两个侄女被接到了如今的寿宅中居住。后来,寿家产业经营不善,寿昌泽将侄女寿问雪送到了蔡友手中,用侄女换寿家起死回生。蔡宅有一老妪,曾照顾过寿问雪,她说寿问雪被送到蔡宅时,后脑受了伤,整个人混混沌沌失去意识,就连圣女祈福之日,也是由他人搀扶着进入神宫。
“由此可见,后来的圣女大概都不是自愿的。从这时起,蔡友用权力和钱财,向贫苦人家换取女儿做圣女,成功拿到福簪分配权后,再用福簪敛财。如此反复,不仅解决了安宁村无圣女的窘境,也多了一条稳定敛财的路。
“寿问雪进入神宫后没多久,寿问雪的妹妹寿知月亦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她得了急症,早就离世,可根据宁远村的习俗,未嫁女与父母同葬,我们找到了埋葬寿昌玉夫妇的洞穴,并未发现寿知月的尸骸。”
魏五郎睁大双眼,胸口因愤怒而起伏,尖声道:“你们去了他们的坟墓,扰了他们的安宁?!”
李玄鹤装作未察觉到他的失态:“我们不仅去了寿昌玉夫妇的坟墓,还去了寿昌泽独子,寿都安的坟墓,发现了两件事,一是寿知月可能还没死,二是寿都安的坟墓里所摆放的并不是寿都安的尸体。”他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带着些少年的神采飞扬,“我们进村那日,曾瞧见过寿都安出殡,后来了解了一下,他是走夜路从山南道返乡,经过天隙时,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面目全非,尸体到第二日天亮才被发现。魏兄,这种死法,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熟悉?同样面目全非,同样死在天隙,同样的尸体身份存疑……魏兄,若是你,你会怎么想?”
魏五郎双手攥拳,紧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一旁的荀舒慢吞吞开口,接上了李玄鹤的话:“若是我,我会怀疑这两个人是一同筹谋了一次金蝉脱壳的死遁,又或是被同一个人所杀。”
饶是此刻环境复杂紧急,李玄鹤依旧不忘夸赞道:“阿舒甚是机敏。前几日我们去了趟寿宅,见到了寿昌泽夫妇,问了些关于寿都安的事,得知他从未与他人结仇,与蔡友亦是不熟,几乎排除了死遁的可能,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与蔡友皆是被同一人杀害。除此外,我们还探出,寿昌泽也曾收到过一封威胁的血书。虽未瞧见这封血书,但我想,与蔡友收到的那封血书,内容应该差不多吧?都与圣女祈福有关。
“蔡友爱财,敛财之法定不会分享给他人。是以他虽与寿昌泽关系紧密,但后续选圣女、分骨簪仍旧是他一人完成,并未告知寿昌泽。与寿昌泽有关的圣女唯有寿问雪一人。至此,万般线索皆指向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寿问雪。魏兄,若是你,你觉得真相会是什么?”
李玄鹤接二连三的发问,魏五郎不能总以沉默应对。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道:“我又不是凶手,如何会知道真相?”
李玄鹤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冷淡,笑眯眯道:“我会怀疑是有人在为寿问雪复仇。寿问雪的父母早已离世,唯一的叔叔是亲手害了她的人,那还会有人谁,记得这个可怜的姑娘呢?只有她的妹妹,寿知月了。可寿知月已失踪多年,失踪时不过五岁。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魏兄,你猜寿知月如今在哪里呢?”
魏五郎紧紧攥着拳头,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又不认识什么寿知月,如何能猜到她在哪?!”
“无妨,我们姑且将寿知月当作凶手,至于她在哪里,总能找到。”与魏五郎的如临大敌截然不同,李玄鹤神色轻松,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案件的因果逻辑已清晰了小半,具体的杀人手法,蔡都安的部分需要等北侧天隙被清理后,找到被石块掩埋的案发现场,再进行推断,但蔡友的部分却已清晰。蔡友离开村子后,在天隙中被人掳走,带到了山壁上,而后衣裳被扒光,换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之后,蔡友被带走,那个穿着蔡友衣裳的人被野兽啃食,失去行动力后,被凶手推下了山崖。
“从凶手将人推下山崖的力度,可判断是个力气不足的人,但这样的人却能制服蔡友,定是借助了外力。比如那只撕咬尸体的野兽。”
第65章白骨簪20
“你这是何意?!”魏五郎扬起声音,比平日的嗓音要尖锐上许多,“你总不会怀疑,那野兽也是芸娘所驯养的吧?”
“是与不是,待报官后,交由府衙一查便知。”李玄鹤并不与他争辩,“我们在发现蔡友尸体的山壁上方,发现了血迹以及野兽与人搏斗的痕迹,我想那便是死者遇袭的地方。若将那只叫白驹的犬带去,与地上残留的爪印比对,真相很快便能浮出水面。”
地上残留的爪印?可是昨日不是下雨了吗?应当已被雨水冲刷了吧?荀舒心中生出几分疑惑,侧眸看向李玄鹤,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恍然大悟。
这人怕是又在演戏。
魏五郎果真被李玄鹤骗到,垂下眼睛,努力掩盖着心中的慌乱,半晌才道:“你既然说那两具尸体不是西里正和寿都安,那又是谁呢?西里正和寿都安现在又在哪里呢?”
荀舒回答了他的问题:“听寿昌泽夫妇说,寿都安脑子不太灵光,随身惯跟着两个小厮。发现寿都安尸体后,这两个小厮不见了踪影,寿家以为他们怕被问责而溜走,但我想,应当是被凶手杀害了
吧?之后伪装成寿都安和蔡友的尸体,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至于真正的寿都安和蔡友——”她拉长声调,手指指向角落的黑色陶罐,“不是就在那里——”
荀舒的话只说完一半,声音卡在喉咙中,看着那个罐子愣在原地。
刚刚蹲在罐子旁,没能瞧清楚,此刻离远了些,方看清了罐子的全貌。
阳光照在黑色陶罐上,阴暗交界处隐约有暗纹浮现。荀舒急忙到罐子旁蹲下身体,捧住罐子艰难旋转,眼睛紧盯着变化的图纹,一时间沉浸在其中,大脑疯狂转动,将魏五郎的问题全抛到脑后。
她看得出神,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一旁的李玄鹤等了一会儿,见她沉浸在其中,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出声将众人的目光重新拉回:“阿舒说蔡友和寿都安的尸体在这罐子中,不太准确,毕竟这罐子中只有他们的心脏。至于他们肉身所在的地方,有些隐蔽,若想捞出来还需要费些功夫。”他顿了顿,从他和荀舒发现神宫中的密道那日说起,“前几日,我和阿舒闲来无事,去了宁远村所谓的神宫。原本是想找找福簪的线索,却意外在神像后发现了一条密道。我们跳下密道,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密道尽头有一个巨大的洞窟,洞窟中有一个水潭,角落里还有一个上着锁的密室。我们撬了锁进了密室,瞧见了一堆人骨碎片,和几支未完成的簪子,应当就是宁远村里流传的‘福簪’。”
李玄鹤的目光紧紧锁在魏五郎身上,见他未流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了然道:“你果然知道此事。”
魏五郎尚未说话,缩在一旁的道士急急忙忙开口,语气颇为焦急:“你们进到神潭里了?你们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李玄鹤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你说的莫不是那个鱼头蛇尾的怪物,传说中的蛇罗鱼?那玩意应当是生活在水潭中,我们一进去就遇到了。”
“那你们怎么可能活着出来?!”道士面容古怪,“你们是如何做到,让蛇罗鱼不攻击你们的?”
李玄鹤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睛,俯视着那道士,似笑非笑道:“那未开智的畜生自然攻击了我们,但我们又不是任人宰割的圣女,自然会反击。我们与它打了一架,将它杀了,估摸着尸体都已经腐烂了。怎么,那凶兽是你饲养的?”
李玄鹤的话音落下,道士瘫软在地上,捶胸拍地,再不见丝毫道家人的仙风道骨,活像个地痞流氓::“哎呦喂,你们杀了它,我要怎么办啊,我怕是也活不了了啊……”
李玄鹤站起身,退后几步,像是怕沾染上他身上的疯气:“自察觉到福簪是人骨做的,而这些人骨的来源或许是每隔两年送入神宫中的圣女后,我便觉得有些奇怪,百年前来到宁远村,献上圣女祈福这般阴损计策的人,图的到底是什么。若是想在村中树立威望,得到百姓的崇拜,或是换取大量钱财,那这个献计的江湖骗子该留在宁远村才是,偏偏他并未留下,甚至多年来未曾返回,这显然说不通。况且,就算要树立威望,此计也太过阴损恶毒,实在非常人能想出……直到舍妹在洞窟中看到了那蛇罗鱼,点明了这妖兽的用途,我才明白过来。”
见魏五郎一头雾水,确实像是头一次听说的模样,李玄鹤好心为他解释:“传闻中,用少女骨血饲养蛇罗鱼,至鱼身通体变黑时,食之可得长生。神宫后的那只蛇罗鱼只剩两尾还是红色,约莫是快成了。”
道士哭天抢地:“本就快成了……这鱼不知活了几千几万年了,这世上可能仅剩这一条了,结果被你们杀了,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啊……”
“若不残忍,死的就该是我们。”李玄鹤冷笑道,“况且,本就是传闻,几千年来从未有人靠食蛇罗鱼得了永生,偏偏还真有人相信这毫无根据的传闻,而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真是愚昧至极,歹毒至极。”
道士被他的话噎住,嘴唇嗫嚅着,终是安静下来,不再多说什么。
李玄鹤却没打算放过他。他站在祭台中心的珠子旁,将他们的阴谋公之于众:“所谓的圣女祈福,所谓的福簪,不过是让宁远村的村民,主动为这蛇罗鱼寻来饲料,双手奉上罢了。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圣女要入水潭饲鱼,那她们的骸骨又是如何从水中取出的呢?”
魏五郎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脑中一片混沌,失了争辩的心,轻声道:“这我倒是知晓。我曾意外偷听到村长和西里正酒后的谈话,得知了每次圣女祈福时,他们带着圣女进入洞窟后的事。他们会逼着圣女跳入水潭,告诉她们只要从水底捡出骨骸,便能完成祈福,离开洞窟。圣女们信以为真,却没想到入水后没捡几根骨头,便惊动了那怪物,死在了水潭中……他们嘲笑这些姑娘蠢,又说为宁远村献出生命是福分……既然是福分,他们为何不去做?!”
道士弱弱开口:“那个,必须要未经人事的少女才行。你说的这些人,怕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