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参观”环节,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窗明几净的便民服务中心,工作人员笑容標准得像流水线上刻出来的;
台帐记录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疏漏;信访接待室里,登记本乾乾净净,连个折角都没有。一切都太完美了。
“李书记,这都中午了,食堂准备了点便饭,您看……”临近饭点,姜波再次堆起笑容,试图挽留。
李毅飞抬手看了看表,语气不容商量:“饭就不吃了,后面还有好几个点。你们的心意领了。
工作,”他目光再次扫过三人,尤其在张浦脸上停顿了一下,“落实到我刚才说的要求上,比请我吃十顿饭都强。走了。”
车子驶离城关镇政府大院,后视镜里,姜波三人站在门口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隔著距离也能感受到几分僵硬和尷尬。
“嘖,这姜书记,匯报起来一套一套的,唱得比百灵鸟还好听。”戴鹏宇坐在副驾,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李毅飞没接话,只是闭著眼,靠在椅背上。城关镇这地方,离权力中心太近,水太深。姜波那点心思,他门儿清。
刚才那番敲打,算是先礼后兵。他手里,可有份关於城关镇某位副职和辖区內开发商勾连不清的“黑料”。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但钉子,得先楔进去。
“领导,下一站,李集镇。”陈玉秀看著行程表匯报。
李集镇。这个名字在李毅飞脑子里转了一圈,立刻浮现出三个关键词:穷、远、难。
二十分钟后,车子拐上一条更窄、坑洼更多的乡道。路两旁的景象也变了,少了城关镇那种刻意营造的“繁荣”,多了几分真实的萧索。
低矮的砖瓦房,零星的店铺,路上行人不多,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眼神空洞。
镇政府大院比城关镇小了不止一圈,围墙斑驳,院子里停著几辆半旧的麵包车和摩托车。
听说县纪委书记来了,镇党委书记周大富和镇长刘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办公室里衝出来的。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周大富五十多岁,头髮白了一大半,脸上沟壑纵横,穿著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袖口都磨起了毛边。
刘智也四十好几了,黑瘦精干,但眉宇间锁著一股化不开的愁苦。两人站在车旁,搓著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透著一种长期被边缘化、对上级检查早已麻木又不得不应付的疲惫。
“李…李书记!欢迎…欢迎领导!”周大富的声音带著点乡音的沙哑,伸出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
“周书记,刘镇长。”李毅飞跟他握了握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老茧和微微的颤抖。
目光扫过两人身上那身明显穿了多年的旧衣服,再看看这简陋的院子,心里大致有了数。
会议室更是简陋,几张旧桌子拼在一起,椅子吱呀作响。匯报?周大富掏出一份皱巴巴边缘都卷了毛的稿子,念得有气无力。
什么发展规划、產业振兴、招商引资,全是纸上谈兵,空洞得厉害。
谈到困难,他倒是来了点精神,掰著手指头开始诉苦:財政如何如何紧张,歷史欠帐如何如何沉重,青壮劳力如何如何流失,留在镇里的都是老弱病残,想发展点啥產业,一没资金二没技术三没销路……旁边的刘智也时不时补充两句,语气里满是无奈和认命。
镇纪委书记?李毅飞环顾一圈,没见著人。
“哦,老马…马书记,”周大富反应过来,解释道,“他…他今天下村调解两家宅基地纠纷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毅飞点点头,没多问。一个穷得叮噹响连工资都经常拖欠的地方,纪委书记能有多大存在感?能去调解纠纷,也算是没完全撂挑子。
他没像在城关镇那样提具体要求,也没训话。只是静静地听著,偶尔问几句基础数据。
当听到镇里连维持日常运转都捉襟见肘,干部职工的差旅费、医药费长期积压报销不了时,李毅飞眉头皱紧了。
这已经不是作风问题,是生存问题了。难怪陈玉秀之前搜集的材料里,李集镇的纪委基本处於“半瘫痪”状態——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去琢磨怎么监督执纪?
听完匯报,象徵性地在镇政府院子里转了一圈。几个办公室门窗紧闭,冷冷清清。唯一有点人气的是掛著“信访接待室”牌子的房间,门开著,里面坐著个打瞌睡的老头。
“李书记,您看…这都过饭点了,镇上条件差,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就在食堂隨便对付一口?”周大富搓著手,脸上带著卑微的恳求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怕李毅飞嫌弃,更怕连顿像样的饭都安排不起。
李毅飞看著周大富那张饱经风霜写满窘迫的脸,再看看旁边同样局促不安的刘智,心里嘆了口气。
这地方,是真穷,穷得让人不忍心再苛责什么。
“饭就不吃了。”李毅飞声音放缓了些,“周书记,刘镇长,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困难是暂时的,但精气神不能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