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脚步声,抬起头,见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放下针线,起身垂首:“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顾清淮不答,目光落在她指间那枚细小的银针上,又扫过篮中那些新衣,喉头有些发紧。他沉默地走到她对面的绣墩坐下,隔着一盏孤灯,看着她。
“这些,”他开口,声音因夜半而有些低哑,“不必再做。”
陆参商抬眼看他,灯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平静:“殿下穿着不适么。”
“非是不适,”顾清淮避开她的目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腻的纹路,“只是此等琐事,自有尚衣监操心。你无需耗费心神于此。”
“尚衣监所制,合乎礼制,却未必合乎时宜,”陆参商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殿下如今玉体特殊,细微之处,外人难以体察。奴婢既在其位,自当尽力。”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顾清淮在心中冷笑,又是这套说辞。仿佛她所做一切,都只是恪尽职守,与任何私情杂念无关。
“你倒真是,恪尽职守。”他语带讥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指尖。那上面有几点极细微的,新添的针孔。
陆参商仿佛未曾听出他话中的刺,只重新拿起那件缝补的常服,就着灯光,继续未完的针线:“殿下深夜不寐,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她转移了话题,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心上最痒又最痛的地方。
顾清淮一时语塞。他能说什么,说孩子闹得他睡不着,说胸口胀得难受,说看到你灯下缝衣,心中更添烦乱。
他最终只是闷声道:“无事。”
两人便不再说话。侧间内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银针穿过布料时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规律而宁静,奇异地抚平了他方才的焦躁。
他就这般静静坐着,看着她低眉敛目,飞针走线。烛光将她纤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世间只剩手中这一针一线。
不知过了多久,那件常服袖口的破绽已被巧妙缝补,几乎看不出痕迹。她利落地咬断线头,将衣服仔细叠好。
“殿下若无他事,还是早些安歇为好。”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清淮也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内殿。
在他即将踏入内殿门扉时,身后传来她极轻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与他听。
“漠北路远,舟车劳顿,更甚宫中。些微舒适,或许能减一二分苦楚。”
顾清淮脚步猛地顿住,背对着她,身形僵硬。
原来她都知道。她知道他所有的窘迫,所有的顾虑,甚至知道他为何执着于漠北之行。她默默地,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为他筹备着那条艰难的生路。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仓促地逃回了内殿。
重重纱幔落下,隔绝了外间的灯光,也隔绝了那个令人心绪不宁的女子。
他躺在榻上,却再无睡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衣料的触感,耳边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轻语。
减一二分苦楚么。
他闭上眼,将脸埋入柔软的被衾中,那上面似乎也沾染了极淡的,灯火与针线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