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偏头看向姜楠,眼神复杂,像是饱含着痛苦的憎恶,又像是充盈着怨念的绝望:“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二叔是爷爷年轻时犯下的一个错误,是爷爷背叛奶奶的铁证。奶奶心善,接纳了他,还把他记在自己名下,给了他名分。但这件事一直横在他们中间,直到奶奶去世都没有消失。”
姜楠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奶奶走了以后,”陈云生垂下眼眸,盯着面前这碗渐渐冷却的粥,“我心里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爷爷。我觉得是他害死了奶奶,如果不是他,奶奶不会那么早就离开。”
而那段时间,偌大的宅子里,明明有那么多的人,但他始终是一个人进进出出。父母仍然忙碌,对他要求严苛。爷爷试图弥补,但他抗拒着,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唯一能让他有所触动的只有陈明辉的、带着衡量的眼神。
“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病,”他语气平静地陈述着,“医生说诱因很多,但我知道,最重要的是那段时间,我一直在为另一件事烦躁。那时候,奶奶去世没几年,但二叔已经开始极力推动他母亲成为爷爷的续弦。”
姜楠抿了抿唇瓣,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虽然能预料到陈明辉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在往陈云生的伤口上撒盐,尤其是在他奶奶去世没几年的时候。
“我不希望那个女人进门,那是对奶奶的侮辱。可我知道我一个小孩,说话没有分量,”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然后接着说,“所以那段时间,我表现得很依赖爷爷,好像突然变得很爱他,很需要他。天天缠着他,不让他去见那个女人和二叔。”
他用了一种最笨拙,也最属于孩子的方式,去捍卫记忆中奶奶的尊严。
“后来,那个女人终究没能进门。但我和爷爷之间——”他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带着讽刺的表情,“我依然无法真正原谅他。可那时候,我太孤独了。父母那边,关系更像上下级。家里除了爷爷,好像也没有别人了。我需要一个寄托,哪怕这个寄托本身也带着裂痕。所以,我把他当成了最后一点……温情吧。”
他把这些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人言说过的隐秘,就这样摊开在了姜楠面前。
“其实……”他顿了顿,最终没把话说完。
其实,他一直觉得他和爷爷的关系很奇怪——他可以对他有所依赖,但他又无比清楚这个人对奶奶的伤害,而想到这份伤害,他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憎恶,可他对爷爷给予的关爱又的确产生了贪恋。
这些年,他常常感觉到一种深沉的痛苦:对奶奶的愧疚和怀念、对爷爷背叛的憎恶和对他给予的那份亲情的渴望。有时候,他经常觉得自己很分裂。直到出国读书,断开了那些连接,他才找到自洽的办法。
这时候,四周的喧嚣一下接着一下地扑了过来,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然后,陈云生的话随着不远处那个夜市的嘈杂落入了姜楠的耳朵:“姜楠,我当初提出那个协议婚姻,一半的原因是觉得二叔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也确实认为需要一个妻子来应付家里,尤其是挡住像梁悦这样,被他们推过来的人。而找一个背景简单,看起来容易掌控的人,提前占据这个位置,能省去很多麻烦。”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姜楠消化着一下子接收到的错综复杂的信息,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场荒唐的协议背后,藏着如此深的家族纠葛和他个人的隐痛。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故意板起脸,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问他:“哦?所以我看起来——很好控制吗?”
陈云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些灰暗的过往在她强装出的严肃下,似乎变得淡薄了许多。
他想起她在医院陪护时的幽默;在咖啡馆初见时的镇定;搬进公寓后谨慎礼貌,但又用便利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底线的样子;她谈起工作时亮晶晶的眼睛;面对刁难时不卑不亢,甚至有点狡黠的模样,以及刚才她下车去给他买吃的果断。
过往的点点滴滴,汇聚成他眼前这个鲜活又有点狡猾的姜楠。
他笑着摇摇头,用一种夹杂着认真和温和的声音说:“一点也不。”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好控制的人。”陈云生补充了句。
姜楠被
他这话逗得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她其实很想问另一半原因是什么。
但她看着他那双终于卸下部分重担,却依旧带着倦意的眼睛,又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他能对她说出这些,已经是一种极大的信任了。她不能,也不该得寸进尺。
况且,有些答案需要时间,需要水到渠成。
于是,她只是弯起眼睛,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伸手把他手里那碗凉透的粥拿过来,重新盖好盖子,再放进袋子里。
“凉了就别吃了。回家吧,我给你热点牛奶,”她说,“喝完就休息。明天你还要赶上午的飞机。”
陈云生看着她自然的动作,听着她平淡却暖心的话语,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奶奶叫徐音。徐徐图之的徐,五音不全的音。”
“我记住了,”姜楠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永远都不会忘记。”
说完,姜楠重新发动车子,开往她家的小区。路上,姜楠一直专注地开着车,但偶尔会快速地看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
他依然像一轮清冷的月亮,但现在,月光似乎终于愿意温柔地照在她这片静水之上,落下一片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