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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泪(第1页)

暂时摆脱追兵,沈从砚带着林以墨及残余手下,并未返回北镇抚司或吕府,而是潜入了一处只有他知晓的隐秘据点。

一座藏于平民区深处的简陋小院。院墙低矮,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黄泥与稻草混合的墙体,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此地狭小阴暗,却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难得的喘息之所。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紧紧闩上,门闩落下的声音沉闷,仿佛隔绝了外界的杀机与喧嚣,也将一身的疲惫与伤痛暂时关在了这方寸之地。

幸存的几名锦衣卫皆是浑身挂彩,血迹斑斑,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默契地分散开,两人悄无声息地跃上低矮的墙头,隐在阴影里负责警戒,余下的则默默寻了角落,撕下衣摆,熟练地处理着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势,将唯一还算完整的正屋留给了沈从砚与林以墨。

屋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灯芯短小,火苗微弱而昏黄,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勉强照亮彼此狼狈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和长年不见阳光的阴湿气息。

沈从砚身上的伤口仍在缓缓渗血,墨色飞鱼服被利刃划开数道口子,暗沉的血迹与灰尘、汗渍混杂在一起,紧紧贴着肌肤,黏腻而冰冷。林以墨亦是发髻散乱,几缕青丝垂落额前,衣衫被火星燎出焦痕,脸颊、手背皆沾着黑灰,掌心还有奔走时不慎擦破的血痕。

沉重的沉默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蔓延,如同实质的浓雾,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极远处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更梆声。

沈从砚走到屋角一个掉了漆的旧木架旁,上面放着一个半旧的铜盆和一小罐清水。他沉默地舀水,清洗着手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动作机械而僵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污,混着血丝的污水滴滴答答落回盆中,却丝毫洗不去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与沉痛。

地窖中,那方以青玉雕成、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却明显透着匠气的伪玺带来的冲击,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口,远比身上的任何一道刀伤更为致命。那不仅仅是一方伪造的玉玺,更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刻意尘封多年、血迹斑斑的记忆之门。

林以墨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侧影,在昏黄的光线下,他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唇色苍白失血。她无声地拿起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棉布条和一小瓶气味辛辣的金疮药,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帮你。”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神都未曾转动一下,只是依旧沉默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透过这陋室的土墙,看到了多年前那场席卷朝野的血雨腥风,看到了诏狱深处跳跃的火把光影,看到了韩承望临刑前,那悲愤、不甘却又带着一丝了然与嘲讽的眼神。那眼神,如同梦魇,缠绕他多年。

林以墨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激性的疼痛,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加重他的痛苦,然而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能感受到那冰封般沉默下,汹涌着怎样激烈而痛苦的暗流,那是一种几乎要将人撕裂的自我挣扎与否定。

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般开口:“那个铁柜里。。。”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除了田尔耕的罪证,是否。。。还有别的东西?”

沈从砚清洗伤口的动作猛地顿住了。那潺潺的水流声戛然而止,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连窗外细微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她。油灯微弱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明灭不定,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被触及禁忌的痛苦,不堪回首的挣扎,还有一丝被她猝然窥见内心最深隐秘的狼狈与无措。

“你看到了什么?”他反问,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粝的石子磨过喉咙。

“我看到了你的眼睛。”林以墨迎着他那几乎能将人灼伤的目光,不闪不避,尽管心尖也在发颤,“从地窖出来时,你的眼神。。。像换了个人。”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眼中瞬间崩塌的某些东西,以及随之而来的、近乎毁灭性的灰暗。她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鼓起勇气,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名字说了出来,“那里面,是不是。。。关乎另一桩旧案?比如。。。韩承望韩大人?”

“哐当!”

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内的死寂。沈c砚猛地将手中湿漉漉的布巾狠狠砸入水盆,浑浊的水花四溅开来,打湿了他的衣摆和下襟。他霍然起身,木凳在他猛烈的动作下向后倒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是一种被猝然戳中最痛处、最不容触及的伤疤时,本能升起的暴怒与尖锐防御。

“你知道什么?!”他低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戾气与失控的边缘,“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些案子……那些……”

他想说什么?想说那些是上峰之命,皇权压顶?想说身在锦衣卫,缉捕刑讯本是职责,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想说在那种波谲云诡、动辄得咎的情势下,他一个区区锦衣卫千户,又能有什么选择?可这些早已在心底重复了千百遍、用以自我麻痹的理由,在韩承望那双悲愤清澈的眼睛面前,在林以墨此刻清澈而执着、仿佛能照见他灵魂所有污秽与阴影的目光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卑劣。

他看着林以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后退了半步,纤细的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土墙,脸色微白,却依旧倔强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没有畏惧,只有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冲到嘴边的、更伤人的厉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最终化作了一声极度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近乎哽咽的沉重喘息。他猛地背过身去,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凸起,仿佛要将指尖嵌入墙体之中。宽阔的肩头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苦的拖音。

他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这个可能同样被构陷、家破人亡的忠良之后。更无法面对那个曾经作为冰冷工具、手上沾满忠良之血、却还一度以此自诩为恪尽职守的自己。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用冷酷外壳紧紧包裹的过往,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林以墨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背影,那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近乎崩溃的脆弱与痛苦,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心口。心中那因猜疑和田尔耕暗示而生的寒意,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是了悟,是悲悯,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深切痛楚。他们都被卷入了时代的洪流,都被过去的阴影所缠绕,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她不再追问。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残忍。她只是默默地拧干一条新的、微湿的布巾,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颈后、背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和沾染的血迹与尘土。

她的触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声的安慰,如同羽毛拂过。

沈砚紧绷如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肌肉明显地收缩,似乎本能地想要抗拒这突如其来的靠近与抚慰。然而,那温暖的、带着生机的触碰,与他此刻内心的冰冷绝望形成了鲜明对比。最终,那抗拒的力道缓缓松懈下去,他没有推开她。

压抑的、极轻的啜泣声,在寂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夜里,微不可闻。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或许,是他们共同无声的悲鸣。昏黄的油灯火苗依旧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依偎又疏离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交织、缠绕,复又分离,如同他们复杂难言的命运。

泪干之后,是更深的沉默,以及必须共同面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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