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日升月落、针起针落间,如水般流过。
灵溪(白狐)彻底在这绣阁院落中安顿下来。东方不败默许了她的存在,她便自觉地扮演着一个安静而本分的角色。大部分时间,她都蜷缩在那个专属的软垫上,或是假寐,或是静静地望着那个红色的身影。
她的伤势在缓慢愈合。一方面得益于妖兽本身顽强的生命力,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日夜萦绕在身边的、属于东方不败的独特气息。那气息如同无形的养料,滋养着她残破的妖魂,也加速着狐身伤口的愈合。后腿虽然依旧不便,但已能稍微着力,缓慢行走。
她依旧无法清晰思考,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碎片和本能。但她的感知,却在日复一日的浸润中,变得愈发敏锐。她开始能更清晰地捕捉到东方不败情绪中那些细微的波动。
他并非总是那般漠然。
当他绣出一片尤其满意的花瓣时,指尖会微微停顿,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会稍稍回暖,如同春雪初融,泄露出一点几不可察的愉悦。那愉悦很淡,却极其纯粹,是剥离了权力与杀戮后,仅属于他自身的、对“美”与“掌控”的满足。
而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与这奢华院落融为一体的孤寂。
那孤寂并非源于无人相伴——教众对他敬畏如神,杨莲亭之流对他谄媚讨好——而是源于一种“无人能懂”的隔绝。他坐在权力的巅峰,拥有绝世武力,却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举目四望,皆是匍匐在地的蝼蚁,无人能与他并肩,无人能触及他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领域。
灵溪能“嗅到”这种孤寂。它像一种清冷的、带着微苦回甘的香料,弥漫在空气中,与那馥郁的花香、醇厚的酒气交织在一起,构成独属于东方不败的味道。
她开始理解他为何如此沉迷于刺绣。
那不仅仅是一种技艺,一种爱好。那一针一线,是他情绪的延伸,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射。他将那些无法言说、无人能懂的心绪——对力量的渴望、对自身存在的迷惘、对超越凡俗之“完美”的追求,甚至那深藏心底的、不为人知的脆弱——都细细密密地绣进了那方锦缎之中。
那绣架,便是他的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着创世的神祇,掌控着一切线条与色彩。
这一日,他似乎在绣一幅极大的作品。素白的缎面上,已隐约可见连绵的山峦与翻涌的云海轮廓。他的神情比往日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针线在他指尖飞舞,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灵溪趴在垫子上,看得有些痴了。她不太懂刺绣,但那针线穿梭间蕴含的某种“韵律”,却隐隐与她残魂中某些关于“构筑”、“成型”的本能碎片产生了共鸣。
她看得入神,不自觉地微微抬起了前爪,模仿着那穿针引线的动作,在空中笨拙地划拉着。后腿的伤让她动作有些滑稽,但那专注的小眼神,却与东方不败有着几分神似。
东方不败绣完一段云纹,恰好抬眼,便看到了这一幕。
一只雪白的小狐,拖着一条伤腿,正学着人的样子,用爪子在空中笨拙地“刺绣”,琉璃般的眼瞳里,满是懵懂的认真。
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怔了一下。
随即,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他眼底漾开浅浅的涟漪。很轻,很快,便消散无踪,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但他周身的寒意,似乎在这一刻,又消融了少许。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只是那穿针引线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柔和了几分。
灵溪模仿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放下爪子,重新趴好。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粉嫩的舌尖,琉璃色的眼瞳渐渐蒙上一层水汽,有些困倦了。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他清冷又孤寂的气息,如同最好的安神香。她将脑袋埋进前爪里,鼻尖无意识地轻轻抽动,捕捉着那令她安心又渴望的味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