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张梓扬站在洛城后山的老槐树下,指尖捻着半根燃尽的烟。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他脚边,也吹动了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的李严寻,笑得还是那么刺眼。
“李严寻,”张梓扬蹲下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又一年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动作笨拙却认真。墓碑很简单,只刻了“李严寻之墓”五个字,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墓志铭。这是他选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里埋着的是陈依洛用命去爱的人。
“你说你,”他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李严寻,又像是在嘲笑自己,“这辈子赢了她的心,还不够吗?非要把她也带走。”
烟蒂烫到了手指,他猛地回神,将烟蒂摁灭在泥土里。十年前,他抱着两个小小的骨灰盒,像抱着两个烫手的山芋。陈依洛最后的消息还在手机里躺着:“梓扬,帮我把我和严寻的骨灰混在一起,埋在洛城的茉莉花田里。”
混在一起?
张梓扬当时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凭什么?凭什么李严寻死了,还要占着陈依洛的下辈子?他喜欢了陈依洛那么多年,从小学时那个扎着羊角辫、抱着茉莉花喊“不要欺负人”的小女孩,到后来那个在A市挣扎、偶尔会给他发消息说“想家了”的姑娘,他看了她整整二十年。
他自私地不想成全他们。
于是,他把李严寻的骨灰埋在了这后山的老槐树下。这里偏僻,很少有人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叹息。而陈依洛的骨灰,他装在一个小小的陶瓷罐里,带到了他后来定居的海边小城。
每年清明,他都会像现在这样,先回洛城,来看李严寻。骂几句,擦一擦墓碑,然后再赶最早的火车回海边。
海边的墓碑更小,就立在一片安静的沙滩上。张梓扬走到碑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东西——那是当年陈依洛扎羊角辫时戴过的茉莉花发绳,早就褪色了,边缘也磨出了毛。
这是他当年偷偷捡的。陈依洛丢了发绳哭了好久,他却没敢拿出来,一直藏在书桌的抽屉里,藏了十几年。
“依洛,”他坐在沙滩上,把发绳轻轻放在墓碑上,“我来看你了。”
海浪拍打着海岸,声音温柔而遥远。他想起陈依洛最后一次给他发消息的样子,她说“梓扬,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他当时回复“傻瓜,我们是朋友啊”,可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做她的朋友。
“我没把你和他埋在一起,”他对着墓碑低声说,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固执地坚持,“你别怪我……我就是不想,不想再看到你围着他转了。”
风越来越大,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从包里拿出一瓶酒,倒了两杯,一杯洒在沙滩上,一杯自己喝了下去。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酸涩。
“依洛,我好想你。”
他趴在墓碑上,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声被海浪淹没,只有风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藏了多少年的秘密和遗憾。
又过了十年,张梓扬老了。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弥留之际,他让护士把他的手机拿来,翻出了那张他珍藏了一辈子的照片——照片上,扎着羊角辫的陈依洛,正笑着把一朵茉莉花递给蹲在地上的李严寻,而小小的他,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一根同样的茉莉花发绳。
“依洛……对不起。”他喃喃地说,“我……我只是太爱你了。”
他留下遗嘱,让后人把他的骨灰撒在连接洛城后山和海边的那条河里。他想,这样一来,他就能永远地“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也能永远地“陪着”他们,看着他们,直到时间的尽头。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爱,从来都不是占有。就像那条河,最终还是会汇入大海,就像那些思念,终究会跨越山海,抵达彼此的身边。
而他穷尽一生想要守护的秘密,最终也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