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去看滕九蛟,军医出来摇头说:“重伤失血,无力回天。”
梁恒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手布满伤口和老茧。
滕九蛟勉力睁眼,喊他:“永安”。
梁恒双目刺痛。
老将军看着他,很轻很轻地说:“我少年从军,四方征战,先帝以我勇毅,雪藏我十年,留待太子。先帝驾崩,诸王异动,少师在朝,逼祁王自尽,我领禁军,诛杀淮王,太子遂得以登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滕九蛟闭目喘息。
梁恒拿水过来,他微微揺头,反手来握他:“天家无情,亦不许,凡人干预。可怜穆墨将军,一生辗转,无处见容,重围之内,远远望见我来,仰面横刀自尽,以明心志。永安,我们武将,怕的从来都不是出生入死啊!”
梁恒双手握紧他的手,老将军眉宇间一片悲凉:“马革裹尸,本就是我辈宿命,只是永安,你要记住,并没有,君臣相宜。”
梁恒竭力去暖他的手,老将军望过来,唇角还是扬起一抹磊落的浅笑,可是梁恒却怎么也看不清。
一生骄傲的滕九蛟,于当夜辞世。
峻崖关全军缟素。
梁恒详细书写两关战报,为滕九蛟和穆墨梭律请封,询问监军李深頫如何处置。
高劭德亦有呈报,详陈边关艰苦,物资短少,将士用命,赤心庶守。
信使加急送出,梁恢随护。
哥几个送别梁恢,满饮杯中酒,肖竞眼眶泛红。
梁恢摘下自己的弓,叫了声“竞哥”,肖竞接过来,像往常一样揽着他的肩,却不敢再开口,转过来与他倾身相拥。
并肩冲锋的好兄弟们都围过来,大家紧紧地抱在一起。
梁恢和信使快马加鞭,过驿站换马不换人,不分昼夜地赶路,记不清多少个晨昏之后,在熹微初露时分驰入京城。
信使进宫,梁恢疾驰回府。
嘉益伯府一片安静。
梁恢跳下马,一刻不敢耽搁,径直跑向倾竹小筑。
远远地,好像有哭声传来,梁恢压下喉间的腥甜,加速飞奔。
窗边的小敏最先看见他,眼泪立时涌出来,哭道:“小姐,三少爷回来了!你等一等他!”
他直接跑进内室,屋子里有不少人,似乎跟他说了什么,又好像都退了出去。
他把被缰绳磨破的僵硬的手掌,按在他们平日里摆饭的桌上,大口呼吸。
床上他的女孩儿虚弱至极,已届弥留,正努力地望着他的方向。
心心念念的人,满目憔悴,一身风尘地走过来。
却永远是她最俊的少年。
他包住她的手,她细细的手指,还攥着那枚玉梳。
梳到白发齐眉。
他拨开碎发,露出她病骨支离的脸庞。
大眼睛中的深情,一如往昔。
他轻轻询问:“蓁蓁,不管去哪儿,可以带上我吗?”
真好,还能见到他,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她已不能言,只是痴痴地望着他,极隐微地摇了一下头,就看见那双遍布血丝的漂亮的眼睛里,洇出了恋恋的水光。
她多么想,再贴着他的胸膛睡去,听着他的心跳。
她不敢,一个人行过黑暗冰冷的千山万水。
请赐予她最后的怜悯,把一生的病痛和眷恋,一生的美好和痴爱,都终结在这个,最熟悉、最炽热、最心爱的怀抱中。
他俯身,轻柔地抱起她,像从前一样,放她在胸前,双臂搂着她,深深地亲吻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