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如抽枝的柳条,走起来袅袅娜娜,坐下来娉娉婷婷,说起话泠泠淙淙,仰起脸楚楚盈盈。
梁恢正式加入飞骑营。
四月里伯爵府为梁恢举办了谢师宴,夫子星槎先生喜爱梁恢,欣然应邀。同时梁憬出面,延请恩师当朝少师周纯如前来作陪。
时辰一到,马车陆续驾临。梁潼早已率三子出府相迎,与两位客人挽手而行,引为上座。梁愫与母亲立等在席旁,众人落座。说起来夫子与少师是旧识,曾经一同求学,后因理念不同而分途,如今都已年过半百,乍一相见,均不胜感慨。
寒暄过后梁潼举杯:“今日何其有幸请到两位贵宾,星槎先生于我三子恢儿,少师大人于我二子憬儿,数年间教导之悉心,期望之殷重,梁潼与内人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众人饮罢,星槎先生笑道:“久闻爵爷雅量高致,丰神俊逸,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啊!我与弘初,名为师生之谊,实为忘年之交,小友品性之贞良,为学之聪慧,令我亦喜亦叹!有道是‘松柏之高洁,其有本根之方正。’今日幸会阖府诸君,诚知古人实不我欺!”
少师举杯:“先生得遇弘初,亦如我遇怀芝。你我二人早有约定,要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当年我说‘冀其匡正天下,以用社稷’,而先生说‘只为潇洒一生,成人成己。’如今看来,确是先生远见卓识。”
“纯如,”星槎先生亦举杯:“卿有卫道之志,我有云鹤之心,卅载之后,你我都未改初衷,已属幸事!”
美酒佳肴在前,宾主畅谈不止。
三兄弟轮番敬酒,两先生欢喜不已。
星槎先生打趣梁潼:“嘉益伯府清幽雅静,确如坊间盛传。”
梁潼也不知如何就传出“嘉益伯府皆盛颜”的传闻,但见星槎先生性子活泼,倒也更觉亲近。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桌上小心抚平。众人仔细看去,却是早年星槎先生写给梁恢的评语。
众人看过后,梁潼又将纸爱惜地折好收妥,拱手道:“潼虽粗鄙,亦识珠玉。仰慕两位大人之墨宝甚久,今日恳请不吝惠赐,使我得偿夙愿!”
两位先生还礼,齐说如此疏漏小字,远不及令尊大人万一,幸得伯爵青眼,敢不遵命云云。
宴席过半,梁恢看梁愫仍不动筷,盛了一碗鱼汤给她。
梁愫摇头。
梁恢把鱼汤放到自己面前,再盛一碗莲子粥给她。
梁愫不想喝,梁恢挑着眉看她。
星槎先生发现了,笑着来解围:“女公子丽质天成,一望而知聪颖,不知于书画一事有何高见?”
梁愫忙起身作礼,略一思索,答道:“先生在上,小女约略识字,怎敢班门弄斧,只不知先生所说之书画是指哪个?”
“哦?”星槎先生顿感稀奇:“依你之见,书画都有哪些?”
“眼见之书画和心中之书画。”
“愿闻其详。”
“落笔成书,走笔成画,小女以为,这只是眼见之书画。若能于下笔前,在心中先有所书,先有所画……”
梁愫停下来。
星槎先生接道:“那么笔端所书所画,即为心中之书画?”
“小女认为,非也。心中之书画,永难尽诉于笔端。”
梁愫言语至此,灵动的大眼睛竟显出几分沧桑之感:“所谓‘心行处灭,言语道断。’纵然技法再纯熟精湛,亦止于‘术’的范畴,眼前所见受制于眼,而心之所向,竖穷三际,横无际涯。故而笔端书画终难描绘心中书画于万一。”
这下连少师都饶有兴致:“既如此,为何还要于下笔之前,在心中先有所书,先有所画?”
梁愫再向少师行礼,抬头说:“书是凝固之画,画乃流动之书,书中有画,画中有书,也可以说书亦是画,画亦是书。既然书画可以是一体,难道万事万物不可以是一体吗?万事万物可以是一体,难道眼见之书画和心中之书画不可以是一体吗?‘大千世界无非毫端,十世古今不离当念。’心中有所书画,难道不可以贯通于眼见之书画吗?正所谓‘静能通神,定能入化’,书画本在心中,又岂能困于眼见笔端呢?”
星槎先生缓慢鼓掌,少师亦随之。
星槎先生正色说:“自古学高为师,岂在红颜皓首?女公子慧智通透,腹有真知,吾等受教。”
少师在爱徒和旧友面前,一吐胸中块垒:“久居官场,有如身陷囹圄,德无寸进,才随日减。女公子深居闺阁,竟有如此心胸眼界,老朽自愧弗如,羞赧惭愧之至。”
梁恒马上站直作揖:“少师大人才名远播,德劭如炬,素为文坛领袖,朝野清风,怎可菲薄至此,令我等晚辈惶恐惴惴,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