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忠忙着整理核对董家地契的这几天,李乐同便满施州城跑。
身后跟着谢湜予和汀兰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拖油瓶,汀兰后面还跟着五六个甩不掉的护卫。
“难以活过今冬”不是李乐同和李其远口中的虚言,谢湜予和汀兰掏钱掏得毫不犹豫,李乐同在哄他们哄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三个人晚上回去大大咧咧挑董家的好物件,白天就一股脑卖出去,一连几天像兴奋的花蝴蝶,在地头田垄间串个不停,该看病看病、该给钱给钱、该买粮买粮。
李乐同看这两个拖油瓶越发顺眼,“请”他们去城里的馆子吃饭——花的还是董家的钱。
她很是老神在在地模仿林化道长:“我师傅说了,一粥一饭俱是民生、一念一悟尽在米粟,饱也饥也,喜也恶也,都是修行。”
谢湜予含笑敛眉,想自己的这十年,日日有朝廷按例发给王侯的米面鱼肉、锦绣丝绸,到如今,还真是不识五谷杂粮。
反倒是李乐同和李其远,在人世间的困顿苦难中走了一遭,成长得坚韧乐观。
她不知道,那天汝南王做东,整整一下午,他隔着一扇轩窗,贪心地窥探李乐同的施州生活。
他看她与人说话时,温和仁善的模样;忙着诊脉时,随意用笔盘起的头发;她埋头沉思时总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她和人说话时眼睛总带着笑意……
她鲜活而真实,走到哪里,哪里便有了温度。谢湜予看着她,眼中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向往。
所以她上楼后,谢湜予要她也带自己走,带他进入她鲜活的生活里。
“饥饱之间,感悟如何?”他随口问。
李乐同想了想,才粲然笑答:“遇到好吃的,一定要放开了吃。”
谢湜予不由又笑起来,给自己和李乐同取了两碟雨露团,低声说:“这个最贵。”
李乐同眼睛亮起来,夸:“谢小侯爷好悟性!”
眼睛微弯着,谢湜予被她逗笑了。
汀兰被她带的,连饭都多吃了半碗。
“汀兰,走吧。”李乐同笑吟吟的,这次,没带上谢湜予。
一路走来,沿街的屋舍愈发显得低矮残损,明明阳光朗照,街巷之中却寂静无声,偶尔几个孩童匆匆跑过,也是衣衫褴褛、浑身污浊不堪。
李乐同立在一处院子之外,院子的门口,悬挂着一帘已然褪去鲜艳色泽的彩色带子。
她身后的几人总算意识过来,屋子里住着的是一位风尘女子。
这条街巷,大抵多是些下流之辈寻欢作乐的所在。
李乐同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会儿才喊:“三娘子!我来了!”
屋里传出拖沓的脚步声,女人披着长衫出来,看见李乐同很高兴:“曲愿道长……”
又因为她身后跟着的人,犹豫地停了脚步。
李乐同忙笑着解释说:“这是我表妹。”
这些女人,没什么倾国倾城的相貌、更不曾学过讨贵族欢心的诗词歌赋,她们将□□出卖给屠夫、佃农、大户人家的小厮,获取勉强用来糊口的钱,到头来又受着男人的鄙夷、女人的嘲讽。
李乐同只骂护卫:“没眼色吗?我给女子诊病,你们也要进屋去看?!”
那人不卑不亢地道:“贵人想做什么我等绝不拦着,只是她本就是风尘女子,我……”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汀兰红着一双眼,声音尖利地说:“你好大的胆子!你敢!你竟然敢……”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说话间,胸膛剧烈地起伏。护卫猛然间噤了声,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李乐同没见过这样的她,忙冲上去接住她,习惯性地给她诊脉。
她没有病,可李乐同觉得她分明是病了很久。
她整个人都是冰冷的,瘦削的,在李乐同怀里急促地呼吸、剧烈地颤抖。
李乐同抱着她,不敢用力、也不敢胡乱说话。
汀兰在李乐同怀里一点点平复过来,脸色却仍旧惨白:“这件事,我不会和郡王说。”
护卫巴不得她别去告状,哪里敢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