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近乡情怯,就要再见到林深,这时候林深还只是那个折红梅的少年,阮青钰自己揣了一辈子的回忆,不知如何自处。
阮青钰坐立不安,然而林深今天却没有来学堂。
林深在陪贺云晟。昨天贺云晟一早溜出门,深夜才回来,阮家扑了个空。招待梁家少东家,不只是提供个住的地方,必要作陪相伴,最好能相处出些许情谊,才不辜负这个难得的机会。
林证忙于生意,不能久留,就让林深作陪。阮家则是大老爷亲自招待。结果第一天都不知道贵客去哪儿了。第二天阮家自不会大意了,一早去客房,总算逮住了贺云晟。
一大早,阮大老爷领着林深对贺云晟笑着招呼:“梁公子,不知今日有何安排,我等也好略尽一尽地主之谊。”
贺云晟还未醒透,差点没反应过来梁公子是谁。
贺云晟昨天出去一趟,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本以为走走田间地头,串几家茶馆,找几个老乡说说话,总能知道些地方财税的事情。国以农为本,农税的数目能提上来,才能稳住国本。
但他景世子爷,便是化名商贾,也是天潢贵胄的派头,加上一口官话,半点方言不会,哪个本地人会和他推心置腹地聊。一天下来,所获无几。
所以阮家和林深来的正好,“家中管得严,我也少自己出来,昨天就出去逛了逛,没和大老爷打招呼,是我不妥了。今日正要叨扰大老爷和二少爷,带我去几处好地方。”
他是外地人,但阮家是地头蛇,跟着阮家一起出去,行事或许更便宜些。
阮大老爷见梁少爷年纪轻,又说是出来游历,便要带他去楚燕山,那里景致不俗,更有佛家名寺青山寺。梁少爷却说,咱们是生意人,还是去人多的地方,才好见商机。
一行人就穿街走巷,在春晚城的店面摊市,走哪儿算哪儿。梁少爷对地方风物甚感兴趣,见着卖鸡头米这些江南产物的,便问时节产量,进而问土地如何耕作,家有多少田亩,赋税几何,又问许多店家摊主,家中几口人,如何出役。
阮大老爷是生意人,街面上大多认得,也知道阮家还有位主簿大人。是以无论梁少爷问什么,大家都老实答了。
倒是阮大老爷频频侧目,只觉梁牧问的这些也不像是寻商机的样子。
中午在春晚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设宴,阮大老爷不禁说道,“梁少爷虽年轻,体物查情却是仔细,不愧是京中皇商之家出身,我们的见识是比不了的。”
贺云晟知道自己问的这些不是寻常生意人在意的,“家中虽以商为生计,长辈却时常教导,每一处物产不同,风俗各异,便是这些不同中,生出商机。所谓商人,便为互通有无,到一处便知一处的底细,才能建出渠道,盘活生意。”
“梁公子与我年纪相仿,见地却深刻。林深受教了。”林深说着,便举杯要敬梁牧。
“林公子过谦了,我听说林公子已经过了童试,在准备今年的乡试了,到明年春天,想必朝廷又要出一位少年进士了。”贺云晟举杯应和。
席间一片融洽,酒过三巡,阮大老爷说了一句贺云晟今天最想听到的话,“既然梁公子喜查民情,不如随阮某去城郊庄子看看,或还可拜访村中里正。”
正中下怀,生意人果然会架桥铺路。贺云晟心中急切,却也知道今天已经太晚了,“这最好不过,那就请阮大老爷安排,梁某在此谢过了。只是过几天便是家中祖母寿辰,晚辈也不可在外逗留过久。”
“既如此,我今天就让家人先过去,打点一切,明日我们便可起身。”
又畅饮一番,宾主尽欢。
阮青钰坐在学堂,心却不在,一天课上答非所问,下午散了学,被钱先生留堂。
“你素来不是最机灵的,却胜在心无旁骛,一心一意。若是这一点也守不住,将来如何自处”,钱先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且把《道德经》前十章抄了,再下学”。
抄书可以静心,阮青钰老实抄写,写完天已经蒙蒙黑。收拾书囊,带卷秋回去。
刚走到游廊,就看到几人往学堂这边走来。
阮青钰正犹豫要不要避一避,忽遇雷击般,一下子呆立原地,就这样猝不及防,见到了林深。
前尘往事一涌而来,她觉得自己脑子都懵轻,她狠狠握住拳头,把指甲陷入皮肉,才能把泪收在眼眶。她见林深一行人渐渐走近,知道不应该再看他,却错不开眼。八年了,她终究再见到了他。
“见过大伯。”阮青钰低下头,生怕被别人发现异样,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