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夫人辛苦了。”探春微微欠身,将手中的朱漆托盘奉上,“寺里小厨房刚制的八珍糕,用了新磨的山药茯苓粉,佐以枣泥蜂蜜,最是补气宁神。听闻夫人们在此歇息说话,恐诸位劳神,特送来尝尝鲜。”
王夫人笑着接过,赞许地点点头,其他几位夫人也跟着夸赞几句,却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真切。
探春将心底涌上来失望压下去,不再多言,向夫人们行完礼便告退了。
湘云在不远处看得分明,不禁撇了撇嘴,低声对宝钗道:“你瞧三姐姐,平日里在园子里,何曾见过她这般殷勤?倒像是专程来给夫人们相看的。”
宝钗轻轻摇头,劝诫道:“你少说两句罢,让人听见不好。”
湘云却不以为然,反而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我说的是实话嘛。你看她那模样,分明是故意要在诸位夫人面前卖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走过来的探春听见。探春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得体的微笑:“云丫头,说话注意些场合。”
湘云恼羞成怒,故意提高声调对宝钗道:“宝姐姐,你看这杜鹃花开得真好,不像有些人,开得再艳也是刻意摆出来的。”
这话说得格外清脆,引得附近几位小姐都掩口轻笑。
探春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涨得通红。正当探春难堪之时,忽见黛玉抱着几枝白玉兰,从西侧的回廊绕出来。
原来黛玉方才用罢斋饭,有些气闷,便独自一人往西边小园散步。忽听得东边廊下传来阵阵人语,其中隐约夹杂着湘云清亮却带着几分尖锐的嗓音。
黛玉心下明了,这必是湘云又口无遮拦,让人下不来台了。她本不欲理会,却想起自己往日也被这般直言冒犯过的情形,心中顿时软了几分。
黛玉环顾四下,略一思忖,在园里折下几枝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抱在怀中,朝湘云几人走去。
她今日穿了浅杏色绣兰草的薄棉比甲,下身系着一条月白百迭裙,云鬓低垂,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本是极为素净的装扮,却映得她眉目越发清艳。
那些原本窃窃私语的小姐们,不知不觉都静了下来。
只觉白玉兰在她怀中,人与花俱清,竟不知是花映得人越发出尘,还是人衬得花越发灵秀。一时之间,满园春色,仿佛都汇聚到了那一角回廊之下。
“云丫头何时喜欢杜鹃花了?”黛玉走近湘云,仿佛全然不知方才的争执,“我倒是觉得这白玉兰清香宜人,最适合供佛。”
黛玉说着,目光在众人面上滑过,落到涨红了脸,僵立着的探春身上,她上前一步,挽起探春的手:“三妹妹方才还跟我说要取些去供在菩萨前呢。”
黛玉的话说得极自然,既为探春解了围,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探春得了台阶,连忙点头:“正是呢,我看那尊白玉观音前还缺个供品。”
黛玉微微一笑,挽着探春的手转身离去。
宝钗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转身对湘云温言道:“三妹妹也是一片好心,想在各位夫人面前给咱们府上争个脸面。你这般当众给她难堪,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湘云撅起嘴,理直气壮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刻意讨好的模样。”
迎春眼圈微微发红:“云妹妹……”
一直静静立在廊柱旁的惜春忽然开口:“我们贾家的姑娘如何行事,倒要史家的人来指手画脚不成?”
这话说得极重,让在场的几人都怔住了。
宝钗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们姐妹在外头,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府里的体面。若是自家人先闹起来,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这个道理,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湘云自知理亏,讪讪地低下头,不再作声。
另一边,黛玉和探春已来到偏殿,两人将白玉兰恭恭敬敬地供在观音像前。洁白的花苞映着白玉观音慈悲的面容,清香弥漫在庄严的佛殿中,似是要随着青烟,将世人的祈愿带去西方净土。
僧侣的诵经声断断续续从殿外飘来,探春怔怔出神,忽然低声对黛玉道:“林姐姐可知道,太子殿下并非寻常病症,听说是前些日子落水,至今昏迷不醒。”
黛玉闻言,执香的手微微一顿。她虽自幼体弱多病,汤药不断,却从未经历过这等惊险之事,单是想象冰冷刺骨的湖水,便已教人心惊。
探春低下头整理供桌上的花瓣,眼底闪过一抹自嘲:“不知这些诵经声里,有几句是真为殿下担忧的。”
黛玉静默片刻,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在她指间缠绕片刻方才散去。
“佛祖慈悲,必能分辨真心。即便千万人中只有一人诚心祈愿,也该能被听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