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白茫茫的天花板,消毒水味涌进鼻腔。
桑禾对于医院,有一种莫大的恐惧。
她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母亲生了三个孩子,她是老大,老二老三都是男孩。因此她这个最大的女儿就成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典型,要在家里忙里忙外照顾弟弟、洗衣做饭,又要帮父母干农活、兼顾学业。
于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烧火做饭,然后骑车去上学,中午再骑回来做饭,做完给爸爸妈妈弟弟送去,晚来一会儿,就会被数落。
她妈极度重男轻女,只疼爱两个弟弟,对她非打即骂,而她爸性子又软,在家里没有话语权,永远都是那个旁观看戏的。
桑禾厌恶这种生活。
十五岁之后,她强制被辍学,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就此熄灭。
在同龄人高考那年,她拖着一个装不满自己行李的箱子,买了最近的一张火车票,火车载着她翻越重重高山,来到了海对岸。
那时候,她手里仅仅只剩一百二十块钱,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拿出来用。有次生了病,半夜咳得邻居爬起来投诉,她也不舍得上医院。
对于她来说,医院是高档场所。
从前生病,她妈从来不带她看医生,别说镇子上的乡镇医院,就连小诊所都没去过。
她第一次上医院是因为工友的手指给机器绞伤了,她把人背到医院,前台的护士让她赶紧去挂号。
挂号?
什么是挂号?
她紧紧攥着衣角,望着大厅里忙碌的人,没有办法求助任何人,急得眼泪直掉。
桑禾是个标准的乡下女孩,嘴笨,不懂得人情世故,总是说错话得罪人,然后就被炒鱿鱼。
久而久之,她发觉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她该追求的。
偶然一次,她在整理行李时,看到了一本字典,是她辍学那天,她的班主任送给她的,桑禾从未翻开过,这是第一次。
扉页上写着:勤奋学习,立志成才。
而这句话,是桑禾考入高中的那天,在贴着自己照片的光荣榜上写下的。
不到两个月,她就辍学了。
所以凭什么她生来就要做牛做马?
凭什么弟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凭什么她连生病都不敢去医院?
凭什么她连想学点东西,都成了奢侈?
关于女孩读书无用的言论已经深深根植在她内心,以至于她出来打工了这么久,也没有思考过自己是一个该享受教育的孩子。
桑禾的手指摩挲过油墨字迹,彷佛在某一刻,与写下这行字的人,意志合一。
桑禾决定自救。
没有捷径,只有笨功夫。
她捡旧报纸、查字典,像蚂蚁啃骨头般从零识字;抓住工厂办公室打杂的机会,从扫地、整理文件做起,拼命学习办公技能和基础电脑操作;微薄工资大半交了夜校学费,啃着馒头熬夜学会计。
有工友嘲笑她,她充耳不闻。
一步一个脚印,她从怯懦的乡下女孩,成长为能独立处理账务、清晰沟通的专业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