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轩通往外院的路径,林微熹只在那日溜出府时走过一次。此刻,她却步履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寒风卷起她素色的裙摆,更衬得她身形单薄,然而那挺直的脊梁和冷冽的眼神,却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越是接近外院,喧嚣声便越是清晰。
“……分明就是你们侯府的人!偷了我们百草堂珍藏的百年老参!若非伙计眼尖,认出那婆子形迹可疑,跟至贵府门外,我等还被蒙在鼓里!”一个略显尖利的男声高喊着,语气激愤,却难掩一丝刻意。
“李掌柜,话不可乱说!侯府门第,岂容你肆意污蔑!”这是门房苍老而焦急的阻拦声。
围观的仆役已有不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目光各异。
林微熹穿过月洞门,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这个身处流言漩涡中心的嫡女。
那李掌柜约莫五十岁年纪,穿着绸面棉袍,留着两撇鼠须,眼珠精明地转动着。他见正主来了,立刻调转矛头,指着林微熹,对周围人道:“就是她身边的婆子!昨日鬼鬼祟祟到我铺子附近窥探,今日我们便丢了药材!定是她指使!”
林微熹目光平静地扫过李掌柜,并未立刻理会他的叫嚣,而是先对那满面焦急的老门房微微颔首:“福伯,辛苦了。”
这般镇定从容的态度,让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不由得一静。
她这才将视线投向李掌柜,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这位掌柜,方才远远听闻,你指控我偷了你家药材?”
李掌柜被她这冷静的态度弄得一怔,随即梗着脖子道:“并非直接指控小姐,是你指使下人行事!”
“指使?”林微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我身居内院,足不出户,如何指使下人,去偷你远在西市的药材?掌柜的,构陷罪名,也需合乎逻辑。莫非你以为,这侯府高墙,是任人来去自如的市集不成?”
她言辞清晰,逻辑分明,顿时让李掌柜的指控显得漏洞百出。是啊,一个被严密看管的弃女,哪有能力指挥下人跨越大半个京城去偷东西?
李掌柜脸色微变,强辩道:“若非指使,便是那婆子自己起了贪念!但她是你院里的人,你管教不严,纵仆行窃,总逃不脱干系!”
“我院里的人?”林微熹眸光一锐,“不知掌柜所指,是我院里哪一个?我芷兰轩人手几何,名姓为何,掌柜不妨当众指认出来。若确有其人,我绝不包庇,即刻捆了交予你送官查办!”
李掌柜顿时语塞。他本就是凭空诬陷,哪里说得出具休人名?他得到的指示只是将事情闹大,把“偷窃”的污名扣在这位大小姐头上,最好能逼得侯府为了颜面将她严惩,甚至……他眼神闪烁,支吾道:“那婆子……那婆子面目寻常,伙计一时未能看清……”
“看不清?”林微熹声音陡然转冷,上前一步,虽身形单薄,气势却瞬间压过了对方,“既然看不清面目,你便敢红口白牙,堵在我永宁侯府门前,污蔑侯府千金指使偷窃?掌柜的,我且问你,你百草堂丢了药材,不去报官缉拿真凶,反而来我侯府攀咬,是何道理?”
她不等李掌柜回答,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围观众人,声音清越,掷地有声:“莫非,是欺我林微熹孤女无依?还是觉得,我永宁侯府门楣可任人践踏?!”
最后一句,她猛地拔高了声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慑住了。这位大小姐,不仅没有如预料中那般惊慌失措、哭诉辩解,反而如此犀利,直接将个人纠纷提升到了侯府尊严的高度!
李掌柜额头沁出冷汗,他没想到这弃女如此难缠。正欲再强辩,一个严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怎么回事?何人在此喧哗!”
赵嬷嬷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她接到王婆子报信,本不想插手这趟浑水,但听到涉及侯府清誉,不得不出面。
李掌柜见到侯夫人身边的嬷嬷,如同见到救星,连忙上前诉苦:“这位嬷嬷来得正好!贵府小姐纵仆行窃,人赃并获,还请嬷嬷主持公道!”
“人赃并获?”林微熹不等赵嬷嬷开口,抢先一步,语气带着讥诮,“赃在何处?获在何时?李掌柜空口无凭,污蔑我在先,如今又想在嬷嬷面前混淆视听吗?”
赵嬷嬷眉头紧锁,目光在林微熹和李掌柜之间逡巡。她自然不信林微熹有本事去偷药材,但这李掌柜敢上门闹事,背后恐怕也不简单。
林微熹转向赵嬷嬷,微微福了一礼,语气转为沉稳:“嬷嬷明鉴。此人无端污蔑,口口声声说我指使下人偷窃,却连具体人证、物证都拿不出来。分明是心怀叵测,欲坏我名节,损我侯府声誉!请嬷嬷为我做主,将此等寻衅滋事、污蔑勋贵之徒,扭送官府,以正视听!”
她句句在理,寸步不让,反而将了李掌柜一军。
李掌柜彻底慌了神,他本是想来施压,没想过自己可能被送官!他背后之人只让他来闹事,可没说过会惹上官司!
“你……你血口喷人!我……我……”他冷汗涔涔,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王婆子按照林微熹先前的吩咐,领着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
“大小姐,赵嬷嬷,济仁堂的刘掌柜请来了。”王婆子高声禀报。
那刘掌柜上前,对着赵嬷嬷和林微熹拱了拱手,然后看向李掌柜,面露讶异:“李掌柜?你怎么在此?方才这位妈妈拿着贵铺丢失的那支百年老参的图样去我那里询问市价,我还纳闷,贵号如此珍贵的药材,怎会轻易示人图样?莫非……真如这位妈妈所言,是有人故意栽赃,连图样都是伪造的,意图陷害永宁侯府的小姐?”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李掌柜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