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条说:‘我丈夫打仗死了,可村里人都说我克夫,我不想活了……直到那天,有个陌生人听完我的故事,递给我一碗热汤。’”
她抬头直视周秉文:“你们觉得这些话危险吗?还是……让你们感到羞愧?”
周秉文脸色铁青:“你这是蛊惑民心!”
“不。”执明摇头,“我只是让被踩进泥里的声音,有机会浮出水面。若连这点宽容都没有,又谈何仁政?”
她转身欲走,忽又停下:“明日启言节,我会在回声井畔设‘共听台’。凡愿者,皆可上台讲述。你们若有胆量,不妨也来听听??听听这片土地真正的心跳。”
翌日,朝阳初升。
回声井已被修缮一新,四周搭起环形木台,中央立着一面由言木枝叶编织而成的“心幕”,能将说话者的情绪具象化为光影流转。
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手持纸条,有人怀抱旧物,更多人只是默默排队,眼中含着决意。
第一位登台的是个十岁女童,瘦弱矮小,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我……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烧了姐姐的书。”她攥紧衣角,泪水滚落,“那天她骂我是灾星,我就偷偷点火想吓她……可火太大了,她跑不出来……后来大家都说是她自己失手,没人知道是我……我已经三年不敢睡觉了,梦里全是她在喊我名字……”
全场寂静。
片刻后,一位白发老妇颤巍巍起身,走到台前,将一块焦黑的木片递给她:“这是我女儿最爱的梳妆匣残片。孩子,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比谁都痛。今天你能说出来,她……一定会原谅你。”
小女孩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第二位登台的是位年轻医者,曾在疫灾中私自放走囚犯患者,导致律法追缉,被迫隐姓埋名多年。
“我不后悔。”他说得平静,“那时官府下令封锁病区,任其自生自灭。可我看见一个母亲抱着发烧的孩子跪在地上求药,她说:‘哪怕让我死,也别让孩子疼了。’”
他仰头望天:“所以我打开了牢门。三百二十七人逃出生天,其中一百六十八人活了下来。他们种田、教书、养家糊口,如今已是数十个家庭的父亲母亲。”
台下有人怒吼:“你是罪犯!”
他不避不让:“是。但我也是见证者??见证当一个人选择良知而非律令时,人性可以多么明亮。”
人群中,一名老者缓缓举手:“我是当年疫区巡防使……我下令封锁的。”他声音沙哑,“这些年,我每晚梦见那些哭声。今天,我当众向所有幸存者叩首谢罪。”
说着,他竟真的跪下,重重磕头。
全场动容。
第三位登台之人,竟是当今太子萧景渊。
他一身素袍,毫无仪仗,独自走上高台。万众瞩目之下,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十四年前,父皇驾崩之夜,我并未如史书记载那般‘彻夜守灵’。事实上……我离开了灵堂,去了冷宫,见了被废黜的庶妹??昭宁。”
人群哗然。
昭宁公主早年因母族谋逆被贬为婢,终生不得出宫。此事朝野皆知,却无人敢提。
“她问我:‘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摘莲蓬的事吗?’”太子声音哽咽,“我说记得。她说:‘那时候你说,将来要做明君,不让任何人因出身受苦。你还记得吗?’”
他低下头:“我骗了她。我说会救她。可第二天,我就签署了她的终身禁足令。三个月后,她投井自尽。”
他抬起眼,泪流满面:“我不是为了权力,而是害怕……怕一旦动摇祖制,天下大乱。可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乱源,从来不是变革,而是冷漠。”
他面向执明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拜:“弟子恳请加入言源堂,从最底层做起,学习如何真正听见他人之苦。”
执明站在远处槐林之中,望着这一幕,久久未语。
听松低声问:“师尊,您可料到今日之变?”
她轻轻摇头:“我没有料到。我只是相信??只要给予空间,人心终会向着光生长。”
当晚,启言节庆典达到高潮。
言木之下,万人围坐,手持萤灯,轮流低语。每说出一句话,便有人回应一句“我听见了”。声音汇成河,流淌在整个聆州上空。
忽然,天边浮现异象。
原本晴朗夜空,竟缓缓降下无数光点,如星雨洒落。它们并非来自星辰,而是从人心深处升起的“共鸣之尘”??每一个勇敢说出真相的灵魂,都会释放一丝微光,如今被言木牵引,凝聚成这场奇迹般的“心语星落”。
人们仰头凝望,泪流满面。
一个盲童伸手接住一粒光尘,忽然惊喜道:“我看见了!是妈妈抱着我笑的样子!她说她从来没怪过我看不见……她只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