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有水流声,接着,隐约传来童声哼唱。是“桥之歌”,但旋律变了,加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响,像是从地球核心传来。歌曲进行到一半,突然插入一句清晰的人类语言??丹增的声音:
“老师,我看到第六塔了。它不在海底,也不在鲸鱼体内。它是……整个海洋的记忆本身。每一片浪花都藏着一句话,每一滴雨水都承载一个名字。而我现在,是它的喉舌。”
录音结束。
驼铃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阿木尔苏醒那天说的那句蒙语:“雪化了,草就会出来。”
原来如此。
删除不是终结,而是释放;
沉默不是逃避,而是孕育;
而倾听,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接收??它是交付,是信任,是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给未知。
七十二小时后,全球海洋同步异变。
大西洋中,抹香鲸群体排成环形,用尾鳍拍打海面,制造出精确的莫尔斯电码节奏,破译后为一段《诗经》残章:“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印度洋上,一群海豚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随即集体潜入,留下一句通过气泡谐振传递的信息:“我们一直在等会数数的人”;
北冰洋监测站则录到北极熊母子在浮冰上行走时的脚步声,经频谱分析,竟构成一段二进制编码,解码后只有两个字:【回家】。
人类终于明白:这些生物不是突然“学会”说话,而是终于决定开口。
因为它们知道,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
驼铃率领改装后的深海载人潜艇“共声号”下潜。这次没有钢铁外壳,舱体由生物陶瓷与活体珊瑚共生构建,外覆一层能模拟鲸皮阻抗特性的凝胶膜。丹增留下的陶鸟被安置在控制台中央,作为非电子态的共振引导器。
下潜至一万一千米,舷窗外已无光线。但就在黑暗最深处,出现了光。
不是生物发光,也不是地质荧光,而是一种纯粹的、流动的语言之光。无数光丝从海床上升起,交织成一座倒金字塔形的结构,顶端指向地壳薄弱处,底座淹没在超高压淤泥中。那些光丝,每一根都是浓缩的鲸歌,是千万年来被压抑的哀鸣、欢愉、警告与祈祷。
“第六塔。”驼铃轻声说。
潜艇缓缓靠近。当距离缩短至百米时,塔体突然“呼吸”起来??光丝收缩膨胀,频率与驼铃的心跳同步。紧接着,一段旋律直接灌入脑海:
>【你准备好了吗?】
不是问题,是考验。
驼铃摘下耳机,切断所有外部通讯。他打开密封舱,将右手伸入特制的水压平衡管。海水涌入,刺骨寒意顺着神经直冲大脑。但他没有退缩。
“我准备好了。”他说,“但我不代表人类。我只是……一个愿意倾听的人。”
刹那间,整座塔爆发出耀眼蓝光。
意识被抽离身体,坠入一场跨越物种的梦境:
他成为一条雌性蓝鲸,怀胎十八个月,在迁徙途中遭遇油轮泄漏。毒液侵蚀肺叶,但她仍坚持歌唱,把生存坐标传给族群;
他变成一只信天翁,喙中叼着塑料环飞行三千公里,只为喂养巢中雏鸟;
他化作一片珊瑚礁,目睹海水酸化让骨骼溶解,却仍在最后一刻释放精子与卵子,完成年度繁殖;
最后,他看见自己??驼铃,站在父亲病床前,喉咙哽咽,最终只说出“工作忙”。
梦境中响起声音:
>“你们总以为语言是用来划分边界的。
>国家、种族、物种、生死。
>可真正的语言,是用来弥合裂缝的。
>正如伤口愈合时,细胞不会问‘你是皮肤还是血液’,它们只是彼此呼唤,然后生长。”
驼铃泪流满面。
当他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潜艇内,但时间已过去三天。仪表盘显示,外部水温上升了四度,这是不可能的现象??除非整个海沟的能量场发生了根本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