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还没亮透,裹珍就摸黑起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生怕吵醒炕上另一侧的李老蔫。窗外,启明星还掛在天边,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不知谁家的公鸡在打鸣。裹珍摸索著点亮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起来,在土墙上投下她摇晃的影子。
灶台冰凉。裹珍蹲下身,熟练地往灶膛里塞进一把乾草,再架上几根细柴,用火柴点燃。火苗“轰“地窜起来,映红了她疲惫的脸。她机械地添柴、拉风箱,直到大铁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
米是昨晚就淘好的。裹珍把米倒进锅里,又切了几块红薯扔进去。早饭永远是稀饭,顶多加点红薯或南瓜,偶尔放点豆子。李老蔫从不抱怨吃什么,给什么吃什么,就像一头不会挑食的老黄牛。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响著,裹珍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盯著跳动的火焰直发呆。结婚快一年了,每天都是这样开始的——天不亮起床,生火做饭,伺候公婆和丈夫吃饭,然后洗碗、餵猪、下地。。。。。。日子像磨盘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转,看不到头。
“咳、咳咳——“
里屋传来李老蔫的咳嗽声,接著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裹珍赶紧站起来,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稀饭,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等李老蔫趿拉著布鞋走出来时,稀饭已经煮好了,冒著腾腾的热气。
李老蔫站在门槛上,眯著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晨光中,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个门框,像座沉默的雕像。他没说话,只是走到院子里的水缸前,舀了瓢冷水,“哗啦哗啦“地洗脸。
裹珍把稀饭盛进粗瓷大碗里,又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在上面。她端著碗走到堂屋门口,李老蔫正好洗完脸进来,两人在门槛处擦肩而过。裹珍闻到他身上混合著汗味和稻草的气息,还有那股永远散不去的旱菸味。
“吃饭了。“裹珍小声说,把碗放在桌上。
李老蔫“嗯“了一声,在门槛上磕了磕菸袋锅子,然后蹲在门槛上开始吃饭。他吃饭很快,稀里呼嚕的,像有人要跟他抢似的。裹珍站在一旁,等他吃完好收拾碗筷。
“爹和娘的呢?“李老蔫突然问,眼睛盯著空碗。
“在锅里温著,“裹珍赶紧回答,“等他们起了再盛。“
李老蔫点点头,站起身,把碗往桌上一放,就往外走。裹珍知道他是去准备下地的工具——检查锄头是否锋利,扁担是否结实,绳子是否够用。这些活他从不让她插手,就像她做饭他从不插手一样。他们各干各的,互不干涉,也极少交流。
收拾完碗筷,天已经大亮了。公婆也起了床,裹珍伺候他们吃完早饭,自己才匆匆扒拉了几口剩下的稀饭。饭已经凉了,红薯沉在碗底,泡得发胀,吃起来有种奇怪的甜腻感。
“我去地里了。“裹珍对婆婆说,把碗放进灶台上的盆里,等中午回来再洗。
婆婆正坐在堂屋门口拣豆子,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自从裹珍流產以后,婆婆对她的態度又回到了从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好像她只是个不要工钱的长工。
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到齐腰高,绿油油的一片。裹珍到的时候,李老蔫已经开始锄草了。他光著膀子,露出晒得黝黑的脊背,肌肉隨著锄头的起落一鼓一鼓的。看到裹珍来了,他连头都没抬,继续闷头干活。
裹珍走到另一垄地,也开始锄草。锄头很重,没一会儿她的胳膊就酸了,手心火辣辣的疼——肯定是又磨出水泡了。但她不敢停下来休息,李老蔫最討厌干活偷懒的人,虽然他从不说她,但那阴沉的脸比骂人还让人难受。
太阳越升越高,像一团烧红的炭火掛在头顶。裹珍的衣裳被汗水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她停下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眼李老蔫。他已经锄到了地头,正蹲在那里抽菸,烟雾繚绕中,他的脸模糊不清。
裹珍咬了咬牙,继续弯腰锄草。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她的腰像要断了一样,每挥一下锄头都是煎熬。但她不能停,不能比李老蔫干得少,否则晚上婆婆问起来,李老蔫那声闷闷的“还行“会让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中午回家吃饭时,裹珍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李老蔫走在前头,步子又大又快,她得小跑著才能跟上。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几个纳凉的婆娘正在说閒话,看见他们过来,立刻压低了声音,但裹珍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不会下蛋的母鸡“、“老李家绝后“。。。。。。
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李老蔫似乎没听见,或者假装没听见,依然大步往前走,背影僵硬得像块木头。
午饭是早上剩下的稀饭和几个杂麵饃,还有一碗炒青菜。裹珍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个饃——下午还要干活,不吃饱撑不住。李老蔫狼吞虎咽地吃了三个饃,喝了两碗稀饭,然后一抹嘴,又去门槛上蹲著抽菸了。
“猪还没餵。“裹珍收拾碗筷时,婆婆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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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珍这才想起来,早上忙著下地,忘记餵猪了。她赶紧放下碗,跑到后院猪圈。两头半大的黑猪饿得直哼哼,看见她就往食槽边凑。裹珍手忙脚乱地拌好猪食,提著桶往食槽里倒。可能是太急了,泔水溅出来一些,正好溅到走过来查看的李老蔫裤腿上。
“对、对不起。。。。。。“裹珍结结巴巴地道歉,手不自觉地发抖。
李老蔫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盯著裤腿上的污渍,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裹珍紧张地看著他,心跳如鼓。突然,李老蔫猛地转身,抄起靠在墙边的扁担,狠狠砸在磨盘上。
“哐当!“一声巨响,扁担断成两截,碎屑飞溅。裹珍嚇得一哆嗦,差点把桶掉在地上。两头猪也受了惊,在圈里乱窜,发出尖利的嚎叫。
李老蔫喘著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眼睛瞪得通红。有那么一瞬间,裹珍以为他要打她了。但下一秒,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肩膀垮了下来,把断掉的扁担往地上一扔,转身走了。
裹珍站在原地,双腿发软。这不是李老蔫第一次发脾气,但每次都能嚇到她。这个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男人,一旦发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