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珍是在半夜发起高烧的。起初只是有点怕冷,她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往冯老三怀里钻,直到冯老三被自己烫醒。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冯老三惊恐的脸——他正用手背贴著她额头,那块胎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暗。
“我没、没事。。。“裹珍想推开他,手臂却软得像煮烂的麵条。冯老三已经一骨碌爬起来,光著脚就往灶屋跑,撞翻板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灶膛的火光很快就亮了起来。裹珍昏昏沉沉听见舀水声、柴火的噼啪声,还有冯老三压抑的咳嗽——他今天本来就著了凉。
布帘被掀开时带进一股冷风,冯老三端著木盆躡手躡脚地靠近,盆沿搭著一条半旧的毛巾,已经磨出了絮边。
“把这个敷、敷上。。。“他拧毛巾的手在发抖,水珠溅在裹珍滚烫的眼皮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冷颤,冯老三立刻像做错事似的缩回手,把毛巾又拧乾了些。
月光移到了炕沿。冯老三跪坐在阴影里,每隔一会儿就更换一次毛巾。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隨著火光忽大忽小,像只不安的困兽。裹珍在昏沉中数著他换毛巾的次数,直到数乱了,恍惚间听见他在哼什么小调——荒腔走板的,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天刚蒙蒙亮时,裹珍的烧退了一些。她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冯老三蜷在炕沿睡著了,手里还攥著湿毛巾。晨光给他乱蓬蓬的头髮镀了一层金色,缺牙的豁口隨著呼吸若隱若现。裹珍想给他盖点东西,刚一动弹,冯老三就惊醒了,眼底的血丝如蛛网般密布。
“水。。。“裹珍的嗓子哑得像磨砂纸。冯老三立刻弹起来,光脚踩在泥地上发出啪嗒声。他端来的粗瓷碗边缘有个小豁口,是裹珍平日惯用的那只,水温兑得不凉不热,刚好入口。
灶屋传来锅铲的碰撞声。裹珍支起身子,透过布帘缝隙看见冯老三正对著陶罐抓耳挠腮——他煮粥时总掌握不好火候,不是糊底就是太稀。此刻他弯腰搅动的背影佝僂得像只虾米,时不时凑近闻一闻,被热气熏得直眨眼。
日头爬上枣树梢时,冯老三端著粥进来了。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表面凝著一层薄薄的米油。他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又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裹珍的嘴边。
“烫。。。“裹珍別过脸,却看见冯老三的手腕內侧烫红了一片。她突然抓住他的手,那处皮肤还泛著油光,显然是熬粥时溅到的。冯老三慌得想抽回手,却被她牢牢攥住。
“这么不小心。“裹珍声音发哑,指尖轻轻抚过那片红肿。冯老三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却在她触碰时微微颤抖。他低头看著两人交叠的手,喉结滚动,突然冒出一句:“没事,值、值得的。。。“
粥喝到一半,裹珍又开始发热了。冯老三急得满屋子转圈,最后翻出一件厚袄就要往山上跑。“我去采、采柴胡。。。“他结结巴巴地比划著名,裤腿扎进草鞋里,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踝。
“不许去。“裹珍拽住他衣角。山雾未散,崖边的草药最易采也最危险。冯老三蹲在炕边,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胎记因焦急显得更深了。裹珍突然觉得鼻酸——王铁柱在她发烧时照样去赌去嫖,李老蔫吭哧半天也不说怎么办,而眼前这个男人,却要为了她去冒险。
“躺下。“她往里挪了挪。冯老三犹豫片刻,终於小心翼翼地躺在外侧,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裹珍把滚烫的额头贴在他颈窝,那里有股令人安心的炭火味。冯老三的手臂僵在半空,最后轻轻落在她后背,力道轻得像拢住一只蝴蝶。
“我给你讲、讲故事吧。。。“冯老三突然说。他讲的是山里的传说,结结巴巴的,时不时还漏几句。裹珍在他生涩的语调里昏昏欲睡,恍惚间听见他说七仙女嫁给了砍柴郎,因为那人会给她暖脚。
日影西斜,裹珍的高烧转成低热。冯老三用凉井水浸湿帕子,给她擦手心脚心。他的动作笨拙却轻柔,连指缝都仔细擦到。裹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正对著自己脚踝发呆——那里有一道陈年疤痕,是王铁柱用菸头烫的。
“丑。。。“裹珍想缩回脚。冯老三却突然俯身,嘴唇轻轻碰了碰那块疤痕。他的呼吸喷在皮肤上,温热潮湿,裹珍心头一颤,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好、好看。。。“冯老三结结巴巴地说,耳尖红得能滴血。他继续擦拭的动作,指尖偶尔划过裹珍的脚心,引得她轻轻战慄。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太过於陌生,裹珍感觉眼眶发热,慌忙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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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裹珍的烧终於退了。她看见冯老三蹲在灶口煎药,背影被火光镀了一层金边。药罐子咕嘟作响,苦涩的气息瀰漫开来,冯老三的背影突然晃了晃——他扶著灶台慢慢滑坐在地上,额头抵著膝盖剧烈咳嗽起来。
裹珍强撑著爬起来。冯老三听见动静慌忙转身,嘴角还沾著一点血丝。“没、没事。。。“他试图用袖子擦嘴,却被裹珍扳过下巴。火光下,他脸色惨白,只有颧骨泛著不正常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