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重新看向他,“你问我可曾后悔?我后悔过许多事,后悔未能更早察觉你谋反之意,后悔未能护住想护之人,后悔最后几年与你相处时,未曾心平气和些……但唯独不后悔,当年救下你。”
“你或许不是我最初想选的路,但走过的每一步,皆是我心甘情愿。”
萧望卿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平静说出“心甘情愿”四个字。前世今生,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涌交织——雪地里的初见,她清冷疏离的眉眼,她病中苍白的容颜,她毫无温度的尸身。
还有这一世,她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或冷静,或无奈,或带着笑意的模样。
两辈子的执念、愧疚、不甘与深情,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落处。
萧望卿垂着眼,视线落在沈知微刚刚碰过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
不后悔救他。
心甘情愿。
这几个字在他心口反复碾过,带来酸楚的释然。前世最后那段岁月,她缠绵病榻,气息微弱,他贵为天子,坐拥四海,却连让她安稳睡到天明都做不到。
那时他常想,若最初没有遇见,或者遇见了却放手,她是否会有截然不同,平安喜乐的一生。
可她说,不悔。
萧望卿缓缓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只这四个字,再无他言。没有追问,没有辩解,没有她预想中任何可能的情感激荡或忏悔自责。
他明白什么了?
沈知微看着他,一时竟有些看不透。这反应太过平静,反倒不似他了。前世那个偏执阴郁的君王,或是今生这个沉默隐忍的统帅,都不该是如此反应。
萧望卿却已微微阖眼,向后靠进叠起的被褥里,肩胛处的伤让他无法完全放松,脊背依旧挺直。他低声咳了几下,苍白的脸颊立刻泛起红晕。
沈知微下意识起身,想去给他倒水,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很轻,只是虚虚搭着,她一挣便能脱开。
“别走。”他闭着眼说,眉头紧皱着。
沈知微动作顿住,垂眸看着自己腕上那只手。他的手很大,指腹掌心布满习武持械留下的薄茧,此刻却虚弱得连握住她手腕都显得勉强。
她沉默片刻,终究没有抽回手,而是顺势在床沿重新坐下,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开始发了低热。
“我不走,”她放轻了声音,“只是给你倒杯水。”
萧望卿缓缓睁开眼,黑沉的眸子望着她,半晌,才慢慢松开手。沈知微倒了温水,递到他唇边。他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喉结缓慢滚动,喝得很慢,像是连吞咽都耗费力气。
喝完水,他靠在枕上微微喘息,额角又渗出冷汗。沈知微拿过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拭。这一次,他没有避开,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僵硬,只是安静地任由她动作。
“军报……”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哑,“今日可有紧急军情?”
“暂无,”沈知微收起布巾,“边境袭扰的部落主力已被击溃,残余四散,秦将军已派兵清剿。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你养好伤。”
萧望卿嗯了一声,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望向帐顶,不知在想什么。
“穿云涧底……”良久,他忽然又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她,“沈小姐找到我时…是什么感觉?”
沈知微正替他掖被角的手一顿,想起那时涧底刺骨的寒风,弥漫的血腥气,还有看到他浑身是血靠坐在冰岩下时,心头那一瞬间的窒息感。
“怕,”她如实回
答,“怕去晚了,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萧望卿的眼睫微颤。
沈知微继续道:“也怕带去的五十人,因我判断失误,葬身雪原。更怕你若有不测,北疆局势再生波澜。”
她说完,抬眼看他,却见他正侧头望着自己,眼底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是我之过,让你涉险。”
“殿下若真觉得有过,日后便更应珍重自身,”沈知微笑了笑,“你的性命,关系北疆安稳,关系数千将士的身家性命,也关系……”她顿了顿,移开视线,“关系安榆在京中的处境。岂可轻易折损?”
她没有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