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最后一搏。
她带着伊刹利重返启明镇,登上早已空置的灯塔顶层。在那里,她取出三代裴家匠师留下的九十九枚魂契残片,一一投入铜铃之中。铃身剧烈震颤,发出前所未有的宏亮声响,如同九天雷动。
她开始吟唱。
不是《匠者吟》,而是一首全新的歌??融合了扶南古调、唐乐雅韵、西域胡笳与市井俚曲,旋律杂乱却不失和谐,悲伤中藏着希望,愤怒里透着宽恕。这是她这些年行走天下,聆听万民之声后创作的《乱世谣》。
铃声化作音波,顺着地脉扩散,直抵剩余的三处律眼??成都、幽州、凉州。
三地同时发生异象:
成都井底,水晶棺集体破裂,死者遗骸化为粉尘,随风散去;
幽州城墙上的机关弩自动卸甲,箭矢落地生花;
凉州沙漠深处,一座隐藏多年的地下指挥所浮现地面,门扉大开,内无一人,唯余满墙涂鸦,皆为同一句话:
“我们醒来了。”
律网,动摇了。
而在长安皇宫,那位年轻的皇帝正彻夜难眠。他梦见自己坐在金銮殿上,百官俯首,天下太平,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当他起身说话时,发现自己声音也被同步,一字不差地重复三次。
他惊醒,发现枕边多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牌??正是“断律令”。
他知道,这是静娘留给他的选择。
数月后,朝廷颁布《机禁六条》:禁止研制任何具有自主意识倾向的机关;禁止采集人类情感频率用于技术开发;禁止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挖掘律眼遗址……违者以“乱律罪”论处,株连九族。
同时,天工书院正式更名为“匠心院”,宗旨改为:“授技以明道,修心以御器。”阿霁成为首位女性院长,开设“听心课”,教导弟子如何分辨机器的哀鸣与人心的呐喊。
静娘的名字逐渐淡出朝堂记载,却在民间广为流传。有人说她在南海孤岛隐居,每日铸钟驱邪;有人说她化作一阵风,游走于各大工坊之间,指点迷津;还有渔夫声称,在月圆之夜的礁石上,见过一位白发女子手持铜铃,与潮声共舞。
只有伊刹利知道真相。
他在十年后的春天,于终南山一处废弃道观中找到了她。那时她已极度衰弱,卧于草席之上,铜铃放在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结束了么?”他问。
她微笑:“没有结束,只是换了方式继续。你看??”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向窗外。
山下村庄里,一群孩子正用竹筒和丝线制作“传音管”,笑声清脆。其中一个小女孩突然捂住耳朵,惊喜叫道:“我听见铁锅在唱歌!”
静娘闭上眼,泪水滑落。
“听见就好。”她说,“只要还有人能听见,就不算输。”
当日黄昏,铜铃最后一次响起,轻柔如叹息,随即碎裂成粉。
她的身体慢慢透明,最终随晚风消散,不留痕迹。
多年以后,匠心院学子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一本无名手札,内有一句批注:
【律生于惧,盛于贪,衰于爱,亡于忘。
记住这个名字的人越多,我们就离毁灭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