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赫池决定放弃这个话题,捏了一块牦牛干堵住吴冬冬的嘴巴,问起当下最要紧的事情:“你七姑姥姥什么病,可以作为我们的病例研究吗?”
采访熟人的好处是可以获得毫无保留的信息,不像陌生人,对社会工作者总是多了一层防备。
吴冬冬在肚子上比划了一道,一边嚼东西一边说:“她腹部长了颗脂肪肉瘤,但是没有传染性,不符合咱们要求吧。”
课题组对受访者的首要要求是病情在当地要有高发性,其次要有传染性。
“不过你别说,我姥的病在青海挺普遍的,这里气候不好,资源也少,肉类菜类的食物只有腌制才能保存久一些,久而久之就会产生致癌物。”
起先是肿瘤,恶化之后就会发展成癌症。很多牧民没有这方面的安全意识,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太迟了。零号来了之后,第一个推进的就是体检下沉,帮助很多牧民提早发现身体隐患。
“零号在当地人眼里简直是华佗再世,因为有他在,大家不用大老远跑去省城做手术,你不知道,这里农民的年支配收入都不够咱们来回一趟的机票钱。”
看吧,零号虽说为人冷漠刻薄,公义道德方面确实没得说。人只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所有的小瑕疵都可以被包容。
吴冬冬叹道:“不过也有很多人不领情,觉得零号多管闲事,毕竟只要不做体检,就可以当作没病,而一旦检查出问题,少不得花钱去治。”
“他们没有做一些科普宣传吗?比如生命健康重要性之类的。”
封赫池想象不出来零号被人嫌弃的场景,天之骄子,医学翘楚,一句话可以定生死的杏林高手,无论何时都应该是被人追捧的存在。
吴冬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跟观念没关系,本质还是穷。”。。。。。。就离谱。
再次来到这里,与上次相距也没有多长时间,零号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宽敞简洁,朴素干净的摆设与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
唯一有区别的是,在房间中央,与零号的床相隔不远,临时添加了一张单人弹簧床。
“我们同启明星一起上路了,与我们一起上路的,还有各种各样扑朔迷离的高原梦……”*
细雪砸在大巴车窗上,暖风一吹,扑簌簌结成密密的冰棱。封赫池把耳机重新塞回耳朵,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下一个梦里,风雨交加,他站在火车站台,被黑压压的人潮挤得站不住脚。
喧嚣嘈杂,尖锐的混响刺得耳疼,仍掩盖不住母亲低泣的呢喃。
“他爸走的那一年,您曾提出愿意资助娃儿到成年,俺想问问,这话还作数么……”
大雨如注,昏黄的灯光下织成密密的网,曾相依为命的母亲将他一个人丢在上海滩,回到松阳老家嫁了人。
自那以后,封赫池住进淮海路的老洋房,吃泥巴的村娃摇身一变成了十里洋场的小少爷。
宝马香车,膏粱文绣,封赫池却用了足足两年才接纳自己的“新身份”。
那年秋天,封赫池以全科垫底的成绩入学五年级,他不交朋友,不爱说话,一上课就在作业本上画小人。
叫家长是不必担心的,左右是管家叔叔来开家长会,那个老头对他向来慈眉善目,毕恭毕敬。
转眼来到秋季游学那一天。社会话题太沉重,封赫池选择吃肉。七姑姥姥除了带来肉,还有一些腌咸菜,两个人就着烙饼凑合吃了顿午饭,吴冬冬去午睡,封赫池坐在窗边剪视频。
封赫池本科成绩不错,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空闲时间接点视频剪辑的活儿,多少攒点零花钱。
晨起的雾散了,西边云层撕开一道口子,大片金光自缝隙中泄出,似瀑布洒满整座山坳。开阔的环境做事效率高、专注度也高,以至于身后有人拍他肩膀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叫了你三遍,你都没有回应我!”吴冬冬穿戴整齐,打算出门的模样。
“盛杨助理说,后两天档案室不对外开放,要我们有需要赶紧过去。”吴冬冬亮出手机聊天页面给封赫池看,二十分钟前,盛杨在联络群里艾特了所有人。
想到昨天盛杨咄咄逼人的模样,还说“再到处乱跑,就不准你来医院查资料”,封赫池心里就膈应的慌。
话到这个份上,他再去,显得跟不要脸似的。封赫池也有几分赌气的成分:“我不去了,你帮我把我那份记录记下来,回来我帮你处理数据。”
处理数据比单纯的做笔录麻烦多了,一小时的笔录至少要花三小时整理成有效信息,吴冬冬眼前一亮,“有这等好事?”
封赫池催促他,“快走,趁我没有反悔。”
“得嘞您呐!”吴冬冬甩给他一个飞吻,连蹦带跳地跑了。
封赫池发现,只要不出门,基本不会出现高原反应,美中不足的是招待所的房间铺了地暖,待久了烤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