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去年夏天。
这年很热,雨水也多。
最后一门期末考试结束,封赫池躺在宿舍里看漫画吹空调。这时隔壁同学敲开宿舍的门,“封赫池,楼下有人找。”
“又想诓我下楼搬饮料?想得美。”封赫池翻了个身,把自己蜷进凉被。
男生宿舍有这样的习俗,一到夏天每个宿舍轮流请喝冰水,这个星期是对门宿舍请,昨天封赫池帮着搬了一次,今天太热不想动。
“没骗你,是真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妈,说是你亲戚。”
四五十岁的大妈?亲戚?
闻家这个年龄段的女性只有闻知奕的妈妈,那是位气质温婉的江南美人,知性优雅,貌美如花,任谁见了都不可能称呼为“大妈”。
总不能是闻家的保姆阿姨吧。
他连猜带蒙地下了楼,在门口的大槐树下撞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洗得发白的红布褂贴了几块补丁,鬓间泛灰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见他出来,嘴唇微微啜了啜。
是他十余年未曾谋面的母亲。
母亲朝他招手,待他走近,抬手去摸他的脸。封赫池躲了一下,女人讪讪地收回手,蹲下身去解脚边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家里的桃子熟了,妈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
封赫池有些无措。他吃惯了加利福尼亚空运过来的水蜜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国内的桃子了。
他把桃子扛到宿舍,带王月英去学校附近的餐馆吃了顿饭。
王月英这才迟迟说明来意。
原来是松阳老家遭了水灾,值钱的东西都被冲走了,实在走投无路才来向他求助。
那时封赫池已经和零号断绝关系,卡里虽然有零号转给他的钱,但他打算用于日后读书深造,一直没动过。他看着王月英黑黢黢的皴裂的手背,觉得脚上的gucci运动鞋有些扎眼。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谁也不能保证一生平平安安。封赫池没怎么犹豫就取出八万,交给了王月英。之后一直靠打工兼职填这笔空缺。
后来王月英又联系他一次,电话里泣涕涟涟,问他能不能再借两万。封赫池怀疑她后来嫁的那个人欺负她,偷偷去了一趟松阳。
然后他发现,水灾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也没有想象中的家庭暴力,反而是同母异父的弟弟,沉迷网络游戏,通过借贷平台贷了很多钱,利滚利还不上,被债主逼上门要钱,抢走家里大半财产。
弟弟虚岁比他小七岁半,也就是说,王月英抛弃他时,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一直以来,封赫池以为母亲甩掉他是为了重新开始,决心去过新的生活,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长在新时代,并不认为女人就该对亡夫从一而终。他无法接受的是,母亲将八岁的他抛弃在黄浦江畔时,究竟是为了迎接下一段人生,还是为了这个尚未出世的意外?
凭什么他要受这种委屈?
凭什么?
“你弟弟说住在车什么桥的桥洞下”,王月英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么冷的天,桥洞下怎么住人?你想想办法,给他找个高中上,职业学校也行,好歹有个地方住。。。。。。”
徐嘉只是住个桥洞,就一幅心痛难忍的样子,那他一个人站在车水马龙的上海街头,她怎么就那么决绝,就没想过他有可能会被零号的家人扔出去,连桥洞都住不上?
况且车墩镇的桥洞是全上海最宜居的桥洞,有隔板墙遮风挡雨,运气好的话可以捡到成套的锅碗瓢盆,很多打工人都在那里住。
封赫池无语得想笑,“我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不是中学校长,更不是手握权柄的大人物,别说他没有上海户籍,就算他有,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去找你闻叔叔啊。”王月英的语气理所当然。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自内心升起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封赫池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之前我跟您说过,叔叔承诺的是资助我到成年,我今年二十一岁,叔叔早就不管我了。”
“不可能,养你那么多年肯定有感情,你再回去求求他。。。。。。”
不想再耗下去,封赫池生无可恋打断她:“我有一个同学家里是开酒楼的,年底需要人手,如果徐嘉愿意,让他过去做个传菜员,包吃包住,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打工怎么行?得上学。。。。。。”
不等她说完,封赫池挂了电话。
日光丰盈,在清水河面投下淡淡的银光,绵延起伏的高山冷冷清清矗立在银光下,线条简洁,棱角分明,彷佛守疆拓土的卫士,默默守护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
不记得哪个自然纪录片里说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在广阔的天地面前,会让人觉得尘世的烦恼不值一提。
人生岂止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