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会儿讲讲山里的奇闻异事,一会儿又说说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趣闻经历。
他讲的故事,生动有趣,再加上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充满了阅历感的声音,确实很吸引人。
至少,是把我身边这个,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的雪儿,给彻底地吸引住了。
“真的吗?王总,您年轻的时候还去过西藏啊?那里的天是不是特别蓝?”,“哇!这块石头长得好像一只猴子啊!王总您不说我都没发现呢!太有意思了!”雪儿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惊喜和崇拜的赞叹。
她甚至,还被王总讲的某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关于他年轻时出糗的笑话,给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显得格外的悦耳。
但是,这笑声,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扎着我的心脏。
我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攥着雪儿的手,被她半拖半拽地,艰难地,向上挪动着。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像一个破了洞的风箱。
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我的脸颊,不断地流下来,流进我的眼睛里,又涩,又疼。
我看着前面那个,正和我心爱的妻子谈笑风生的、肥硕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正因为另一个男人的风趣幽默而笑靥如花的、我深爱着的女人。
我的心情,比这山间那渐渐升腾起来的、湿冷的雾气,还要阴郁,还要沉重,还要,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
我的肺部像一个被捅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灼热的、撕裂般的疼痛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胸腔的最深处。
汗水,不再是细密的汗珠,而是变成了黏腻的小溪,顺着我的额角、鬓角、后颈,肆意地流淌,在我眼前形成一片模糊的、晃动的水幕,将山路上那些崎岖的、棱角分明的石块,都扭曲成了奇形怪状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色块。
我的双腿,已经彻底地背叛了我。
它们不再听从我大脑发出的任何指令,只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惯性,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每向上迈一个台阶,我的膝盖都会发出一声酸软的、不堪重负的悲鸣,我感觉自己的膝关节,随时都有可能当场碎裂。
我的心脏,在我的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着,那“咚咚咚”的、失控的巨响,几乎要盖过山林间所有的鸟鸣和风声。
我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缓慢的、让人眩晕的速度,旋转着。
“老公!老公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雪儿那充满了焦急和担忧的声音,像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层模糊的、不真实的回音。
她那只被我紧紧攥着的小手,此刻已经变得冰凉,充满了因为紧张而渗出的、黏腻的冷汗。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将我这个如同巨大累赘般的、沉重的身体,再向上拖动哪怕一厘米。
“你看看你,脸都白得跟纸一样了!我们不爬了!我们不爬了还不行吗?我们现在就休息!”她带着一丝哭腔,几乎是在哀求我。
“是啊,小张。”另一个我最不想听到的、低沉而充满了“关切”的声音,也从我的头顶上方,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是王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们的身边,正居高临下地,用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看着我这副狼狈不堪的、像条死狗一样的怂样。
“年轻人,是该多锻炼锻炼。不过,也别太勉强了。我看你这体力,确实是有点跟不上了。前面不远处,刚好有个凉亭,咱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喝口水。”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和蔼可亲”,那么的“体贴入微”,像一个关心下属身体的好领导。
但是,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冰冷的钢针,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扎在我那颗早已因为体力透支和自尊心受挫而变得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我本来不想在他面前丢这个人。
我本来想咬着牙,凭着我那点可怜的、早已所剩无几的男性尊严,硬撑下去。
但是,我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地,背叛了我。
我真的……真的不行了。
我感觉自己再多走一步,就会当场猝死在这该死的、看不到头的山路上。
我最终,还是像一个打了败仗的、丢盔弃甲的逃兵一样,放弃了所有无谓的抵抗。
我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无耻地、沉重地,压在了我那娇小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强大的妻子的身上,然后,被她半搀半扶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走的僵尸一样,无比艰难地,向着王总口中那个,对我来说,既是“救命稻草”,也是“公开处刑台”的凉亭,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那座凉亭,建在半山腰一块相对平缓的、视野开阔的凸出平台上。
它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六角形的木质建筑,朱红色的柱子,黛青色的飞檐,在周围那一片翠绿的山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雅致和宁静。
还好,此刻凉亭里并没有其他的游客,这让我心里那股因为即将在外人面前“公开出丑”的窘迫感,稍微地,减轻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