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介缓缓合上了那本日记。
混合了疲惫与心安的平静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走到公寓窗边,推开了玻璃窗。
清晨的伦敦带著初秋特有的清冽凉意。
一股混合了雨后泥土芬芳以及楼下麵包房飘出浓郁麦香的清新空气迎面扑来,让他疲惫的神经得到了抚慰。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著窗外正在甦醒的凡俗世界。
街角新开的咖啡馆门口,几名穿著考究並戴著圆顶硬礼帽的绅士正一手拄著镶嵌银质兽首的文明杖,一手拿著报童的《泰士报》,唾沫横飞地激烈討论著英格兰银行的利率调整或是自由党党魁格莱斯顿先生又发表了何种愚蠢的演讲。
这一切是如此平凡且真实。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介將自己从那个杀戮与阴谋的里世界中暂时剥离了出来。
他在贝克街附近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意外地找到了一家门面很小但飘散著他熟悉而怀念的纯正茶香的茶叶店。
店铺的招牌上用略显笨拙的英文和一手漂亮的毛笔小楷写著“刘氏茶铺”。
店铺的主人是一位精神翼年逾六旬留看一根油光亮长辫子的“老乡”刘伯。
据刘伯自己带著三分得意七分沧桑的说他的祖上曾是紫禁城御膳房里专门为道光皇帝炒制贡茶的御用茶官。
林介不仅从这位消息灵通的“老伦敦”那里以一个公道的价钱买到了远比英国本土那些文涩文苦的红茶醇厚甘甜得多、据说是从武夷山快船走私过来的顶级正山小种。
更重要的是他在那间小店铺后堂里,通过与刘伯和其他前来喝茶下棋的华人劳工的交谈,窥见了“故乡”正处於这个风雨飘摇时代的残酷剪影。
他从一位曾经在北洋水师当过管轮的老船工口中听说,朝廷费数百方两百银从德国伏尔鏗造船厂订购回来的那两艘当时世界最先进的铁甲舰“定远”与“镇远”,是如何像两尊移动的钢铁巨兽在返航时途径日本长崎引起了整个扶桑的恐慌与敬畏。
老船工在说起这段时脸上充满了自豪与嚮往。
但紧接著他又会压低声音用一种忧虑与不解的语气抱怨,水师里那些穿黄马褂的王爷贝勒们是如何將本该用来购买弹药的军费,挪用去为那位六十大寿即將来临的老佛爷修建一座奢华的园林。
“他们不懂那些大人们永远不懂!”老船工激动地將手中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我们的船再大炮再粗若是没有足够的好弹药,那跟海上的铁棺材又有什么分別?!”
林介静静地听看心中却是一片瞭然。
歷史的车轮正在按照它早已註定的残酷轨跡碾压过去短短几年后那支看似强大的亚洲第一舰队,就將在另一片冰冷的海域里因为炮弹的数量与质量问题而饮恨收场。
他也从另一位曾经在津门海关担任过翻译的落魄八旗子弟口中,听到了一个更加诡异和带有里世界色彩的传闻。
那位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过的旗人神秘兮兮地告诉林介,据说就在今年年初那位年仅十七岁早已到了亲政年纪的皇帝,曾在一场神秘的重病后向朝中几位心腹重臣颁下了一道隱晦的“寻仙”密旨。
“。。听说是皇上在病中梦到了传说中的西王母降临,告诉他我国之所以內忧外患不断是因为龙脉有损妖邪遍地。”
旗人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著迷信的光芒,“所以皇上才急著要派人去寻访那些隱居在名山大川里的得道高人,成立一个什么能对付妖邪之类的衙门!”
“这事儿闹得连李中堂都给惊动了,最后硬是给压了下去只说是皇上年轻被底下的太监给蛊惑了。”
林介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他不动声色地將这个信息记在了心里,这件事的背后或许就与那个和1。a。r。c有协约的正一有关。
林介与那位健谈的旗人告辞之后没有在外面过多停留。
他带著几份刚买的最新欧洲报纸返回了自己位於贝克街的公寓。
当他准备开门时,他注意到门缝下有一封用牛皮纸包裹的普通信件。
信纸上並非他预想中来自於i。a。r。c。的任务简报或官方文件。
那上面只有几行字跡娟秀的孩童笔跡,字里行间能看出书写者的笨拙与真挚。
“致我最尊敬的朋友,林先生:
您好。
父亲大人说多亏了您的帮助,妈妈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医生为她换了来自瑞士效果更好的新药。
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我们诚挚地邀请您在本周六的晚上来我们家,与我们共进一顿简朴却诚意十足的晚餐。
妈妈说她会亲自为您烤制她最拿手的双份奶油苹果派。
期待您的光临,莉莉·威斯顿敬上”
信的末尾还用铅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童趣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