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病人,一个观察者。介入,会破坏他的偽装,也会打乱医院的秩序。
五分钟过去了。护士站里传来隱约的笑声和零食包装袋的窸窣声。
十分钟过去了。铃声还在继续,但频率慢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仿佛按铃人的力气正在一点点耗尽。
江口洋介能想像到老人此刻的感觉。
在寒冷和潮湿中,被无视,被遗忘。
他攥紧了床单,年迈且枯瘦的手在空中颤抖。
他脑海里闪过里见修二的台词。那些关於“不能对眼前的生命视而不见”的理想主义宣言。
此刻,这些台词显得如此空洞,甚至有些讽刺。
终於,铃声彻底停了。
病房里恢復了死寂,只剩下老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放弃了。
夜晚很安静,可江口洋介的脑海里却有惊雷炸响。
击溃他防线的,不是老人的求助,而是他的放弃。
他再也无法躺下去了。
他被无法忍受的焦灼驱使著,慌乱到摔下了床。
他先是倒了一杯温水,因为而撒出了一些。
然后,他从储物柜里拿出自己那床备用的被子,被子带著一股樟脑丸和久未见光的沉闷味道。
他走到老人床前。
在昏暗的夜灯下,他看到老人睁著眼睛,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盯著天板上的一块污渍。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江口洋介的到来。
“……老先生?”江口洋介轻声叫道。
老人身体一颤,警惕地转过头,眼中先是空茫一怔,隨即蒙上一层怯怯的躲。
那是对外界的闯入充满了本能的恐惧。
“您的被子湿了,”江口洋介放低声音,指了指湿透的被褥,“我帮您换一床乾的。”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江口洋介把水杯递到他嘴边,老人迟疑了一下,才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温水似乎让他恢復了一点力气。
换被子的过程比想像中要困难得多。
老人的身体因为长久不动而僵硬,石膏固定的腿沉重无比。
江口洋介小心翼翼地挪动他,每一下都伴隨著老人压抑的痛哼。
那具衰老的身体散发著药味、汗味和一丝类似旧木头般的气味。
湿冷的被子又重又滑,江口洋介折腾得满头是汗,才终於將那床被子铺好,盖在老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撑著膝盖喘气。
老人躺在乾爽的被子里,满足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像枯树枝一样的手,在空中摸索著。
江口洋介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
那只手冰冷、乾枯,皮肤薄得像纸,但他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固执地抓住了江口洋介的手。
那一刻,江口洋介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情感从那只冰冷的手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