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玄微禅师主动留他相叙,必然不是向他表达欣赏那么简单。
客房内,鎏金暖炉散发出袅袅熏香,案几上摆着茶水点心,玄微禅师坐在榻上,姿态放松、神情也亲和,就和寻常人家的长辈没什么不同。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侧过身,目光如深潭,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为百姓做的事,陛下都知道了。”玄微开门见山,“当然,赈灾物资也都已经陆续拨付。只是天灾无情,人力却有穷尽,纵然是陛下,也无法保证户户都照顾周全呐。”
空空垂手而立,静静听着。
他知道,玄微的话绝不会只停留在表面。
果然,玄微话锋一转:“陛下心怀苍生,只是帝王心术,非百姓所能揣测。他的慈悲,需要有人传递出去,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的君主并未舍弃他们。”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空空心中炸开。他如何听不明白玄微的未尽之意?
玄微是在敲打他,他做的一切,皇帝都看得明明白白,但皇帝不需要为民请命的“刺头”,他需要的,是一只歌功颂德的学舌鸟,为他安抚民心的传声筒。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空空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看着玄微眼中那抹似有若无的审视,知道这是一场警告,也是一次此生难遇的邀请。
是继续做那个不识时务、心怀百姓的“赤子”,还是甘愿化身一枚棋子,踏入这波谲云诡的权力棋局?
他想起那些在寒风中冻饿而死的老人,想起那些因失去父母而啼哭不止的孩童,亦想起楚家出事时,自己的心有余和力不足。
“弟子明白。”
空空猛地跪下,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弟子定当将陛下的仁心传遍灾区,告知百姓,他们的苦,陛下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玄微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玄微的关门弟子。”
空空缓缓起身,低垂的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单纯的、为民请命不顾一切的空空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国师的弟子,是皇帝的喉舌,也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拜入玄微门下后,空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住进了华美精致的国师府别院,穿上了质地上乘的袈裟,甚至用上了恭顺得力的仆人。
他再也不必日日晨起为方丈师傅料理家务,每日他只需跟随玄微学习星象之术、帝王之学,陪在他身边出入于权贵宅第。他生得漂亮,又会说话,玄微渐渐也觉得有他在身边很是得力,便更加频繁地令他跟随,甚至连去面见皇帝时都要带他。
昔日那个奔走于民间的青衫少年,渐渐被一层神秘的光环笼罩,成了高坐云端的天子近臣。
楚绢自那两天强撑着出门后便一病不起,发起了高烧,整日迷迷糊糊的。
赤芍和碧桃守着她好几个日夜,好不容易才让烧退了,楚绢一清醒过来,马上就要去找空空。
“他怎么样?玄微禅师可有刁难他?”
赤芍连忙把她拉回榻上,哄着她躺下好好休息:“人家好着呢,已经成了国师玄微的关门弟子,您呐就别替他担心啦。”
她作为楚绢的贴身丫鬟,心里是对空空有些怨怼的,觉得他一朝得势便猖狂,恩人病重也不来探望一二。
楚绢松了一口气,“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又想到什么,急忙道:“快替我去请他来府中一叙。”
未想到赤芍一下火了,“还请呢,家里的人都去了好几趟了!人家跟在国师身边,快把京城的高门走了个遍,愣是不愿踏咱家的院子,请得频繁了些,他还说,还说他要闭关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