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浅眉峰紧蹙,反复思忖,“银子难道先走陆运到淮安,由漕运直属总那安排北上?”
她抬眼看向容恪,眼中忧色更深,“若是这般,那岂不是漕督也脱不了干系?你在扬州势单力薄,强龙难压地头蛇!”
容恪嗤笑一声,“我亦不是没留后手,戴秉坤自以为做的隐秘,其实他通往淮安的几条线,早被我盯死了。”他话音一顿,眸中骤然迸发凛冽寒光,“我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群国之蠹虫,竟敢拿军需这等国之大事来构陷我!”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的声音低沉压抑,“我在西北六年,见过太多将士马革裹尸、血染黄沙。他们在塞北苦寒之地刀口舔血,可这群在江南吃得肥肠满肚的腌臜东西,竟拿将士们的御寒衣甲,拿他们的生死存亡,来做这党同伐异的工具!”
他目似利刃,似要穿透重重夜色,“此等行径,与通敌卖国何异?终有一日,我必亲取这群蠹虫狗命!”
谢浅本可箴默不言,但最终她仍是长叹道:“殿下此番在扬州动作如此之大,已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若再直闯淮安漕督腹地,恐他们,不止是构陷那般简单了。”
她话说得含蓄,但内里意味想必容恪一听便知。
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下翻滚的杀意,柔声道:“你放心,我命大得很,在西北几次快死了都没死成。”
“他们既以为我上当,淮安那头自然有动作。只要他们敢上淮安码头,江淮卫会带着我的人,以稽查漕船安全为名,突查所有漕船,一丝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
“而我自己,”容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会另带一队人,明日夜里出发,亲自前往淮安。到时候,就看谁手上证据硬了,他们想给我甩锅,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筹码!”
谢浅闻言眉头紧拧,“你亲自前往,一旦被人察觉,若是对方。。。。。。”
“若是对方决心够大,便会在我去淮安的路上截杀我。”容恪接道,他脸上并无惧色,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回扬州不过是被他们捏在手里,去淮安还可以赌一把,赌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来对我下杀手。再说,我也想看看,究竟是谁会来杀我。”
次日晨间,容恪令人摆足架势,一行人拥簇着马车,浩浩荡荡往烟霞山而去。
待到山脚休息处,容恪将谢浅唤至一旁,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塞入她手中,令牌上刻着一个清晰的“恪”字。
“这是我私人令牌。”他声音压得极低,“从此处往南走,一路直行,待到第二条岔路下去,有一个小渡口。船已候着,自会送你回金陵。”
“记住,莫要停歇,直奔金陵。”
他顿了顿,眸光沉沉,深深望向她。
谢浅握着令牌,只觉如沸铁一般灼烫。他自知身处险境,第一反应便是将她后路安排妥帖。甚至,他本可昨夜就走,为了掩护她,偏生拖到今夜。于他而言,一日情况之变幻,恐难以预料。
如此深情厚谊,她承受不起!
谢浅长睫微垂,压下心中万千思绪。少顷,她抬眸,定定望进他眸底,似有万语,最终唇边只溢出轻轻一句:
“容恪,珍重。”
说罢,不再看他,决然转身。两名精锐侍卫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林间小道中。
容恪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唇间惯常的慵懒笑意渐渐敛去,目光如利剑出鞘般冰冷锐利。
他大步迈入马车,声音似寒冰,“今晚戌正出发。”
谢浅照容恪所指方向,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渡口。
渡口边果然停着一艘船,比她想象中大上许多,也精致许多。
船家是个面色黢黑的老艄公,解释道:“姑娘别看船大,烟霞山尽是豪贵们的庄园别业,似这等规模的游船往来河上,反不起眼。”
谢浅微微颔首,并未搭话。
艄公见她面带忧色,以为她是担忧自身安全,又安慰道:“姑娘莫担忧,待出了这段烟水河,水路便四通八达,便是神仙也难知去处。”
午后,谢浅倚在窗前,碧波滔滔,她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想起方才道别时,容恪眉眼温柔、眸间缱绻的模样,她心倏地被拧紧,竟有种剧烈不安之感。
怀中玄铁令牌坚硬,硌得她心口发疼。
她眸中神色变幻,许久,似下定决心般,一把推开舱门,问艄公:“此去淮安需要多久?”
艄公惊疑,“我等南下已几个时辰,如若又要北上,逆水行舟,恐怕深夜方能到。”
两个侍卫察觉她之意,忙劝道:“姑娘,殿下令我等护送姑娘回金陵。”
谢浅不答反问道:“你们可有与殿下联络之物?”
两个侍卫相互望了望,微微点头,从怀中摸出一物,谢浅一眼认出是烟弹。
她满意地点点头,“殿下此去淮安,凶险异常,你们守着我,可是忠心之道?”
“我知船里定有防身箭弩,你们去拿来备好。”
她对艄公扬声道:“改道,北上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