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三根手指头,在凑到跟前的大娘眼前晃了晃。
“三十贯?”大娘倒吸一口凉气。
数目比李大官人许诺的聘礼少了许多,但胜在年年都有,而且琼姐吃住都在绣艺坊,家里不仅白省一个人的嚼用,她平日里还能随时做绣活贴补家人。
唐照心中冷笑,面上担忧地说:“可是教习也说了,关门弟子的规矩可多了。第一条,做了关门弟子,就得守贞五年。”
“这是什么意思?”大娘听不懂。
唐照环表情严肃得像在宣读圣旨:“就是整整五年要心无旁骛,专心侍奉师父,钻研绣艺,绝对不能谈婚论嫁,否则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不仅要被逐出师门,名声扫地,永世不得翻身,还得赔给绣艺坊一大笔钱。听说要赔上百贯呢,咱家倾家荡产都不够。”
她故意说得煞有介事,末了还打了个寒噤。
一连串的新鲜词,狠狠砸在大娘见识不多却敬畏权威的心坎上。
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精彩纷呈。
巨大的诱惑和巨大的风险在她脑子里激烈交战。她越想越乱,心慌气短,只觉得眼前发黑。再看琼姐,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大娘狠狠剜了琼姐一眼:“什么关门弟子,八字还没一撇呢,考得上考不上还两说。别以为攀上高枝儿就忘了本,该干的活计一样不许落下。”
她骂骂咧咧地往屋里走,咣当一下,用劲关上了门。
琼姐眼中蓄满泪水,心头松了一口气,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妹妹,谢谢你。”
“快别说这些。”唐照环握紧她的手,“眼下最要紧的,是十五日后的考校,你得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只要过了,王教习那里咱们再想办法。”
琼姐用力点头:“我这就去练。”
她找到了主心骨,迅速钻进了前院柴房,拿出针线布料,全神贯注地练习起来。将所有的恐惧和希望,都倾注到手中的针线里去。
刚半下午,大娘就堵住了唐守礼。
“他三叔,李大官人家的事,你到底问清楚了没有?赶紧安排人来相看啊,可别耽误了。”大娘一字一句重复唐照环说的话,“琼儿在绣坊里是有点名堂了,可那什么关门弟子,规矩也太吓人了。等五年,黄花菜都凉了,万一不成还得赔钱。我看啊,还是赶紧定下李家的亲事稳妥,聘礼到手才实在。”
唐守礼面上堆起惯常的油滑笑容,拍着胸脯保证:“大嫂放心,我这就去催,保管安排得妥妥当当,您等好消息吧。”
等大娘离开,他脚下拐了个弯,直奔坊市买了包卤豆干,等在县学门口。
前两天,他找到了在李大官人府上二管事手下做小管事的酒肉朋友,几杯浊酒下肚,又塞了几十个铜钱,终于从对方半醉的吹嘘和抱怨中套出了实情。
环丫头全说中了,什么填房,分明是拿琼丫头当个玩意儿。
他唐守礼是油滑,是贪小便宜,可还没丧良心到坑害亲侄女的地步。但是吧,他也要面子,说不出口实情。
散学钟响,看到唐守仁走出来,他赶紧堆起笑容迎上去。
“散学了?辛苦。”唐守礼殷勤地接过唐守仁手里的书卷,“走,咱兄弟俩找个地方喝两盅,我请。”
唐守仁诧异地看着这个平日里躲着自己走的三弟,但见他态度诚恳,也不好拒绝,便找了家干净些的酒馆坐下。
几杯酒下肚,唐守礼脸上泛红,话匣子也打开了。他先是唉声叹气,自责不已:“前些日子,那钱贵家的事,还有李大官人那茬。兄弟我唉,是真糊涂。”
唐守仁默默喝酒,没说话。
“哥,环丫头不一般啊,真让她说着了。那李大官人府上,水浑着呢。”他含糊其辞,绝口不提自己确认了对方只想纳妾的事实,“环丫头说得对,咱们琼丫头是有大前程的,不能糟践了。”
唐守仁抬眼看向他。
唐守礼与有荣焉地关心道:“绣坊的王教习听说可是宫里出来的老供奉,手艺通天。琼丫头跟着她,将来还愁没好前程?不比那些虚头巴脑的强百倍?”
他意有所指,没提李大官人,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唐守仁觉他的话虽显几分刻意和算计,但那份想要亲近的态度是真的。
他心中那点芥蒂也消融了些,端起酒杯:“你能这么想就好。”
唐守礼赶紧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二哥这关,算是暂时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