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恶斗持续了三日三夜,到最后,桓秋宁遍体鳞伤,筋疲力尽。
他跪在巨人坑底,背对着尸骸山,倒了下去。
他的手腕落在了血泊中,黑红的血浸透了他手腕上的草绳,染红了那个平安扣。
不知过了多久,桓秋宁终于有了一丝意识。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问:“你是谁?”
那人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是谁?”桓秋宁张了张嘴,喃喃道,“我到底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
最后,他说的是,“我没有名字。”
巨人坑在地底下,阳光是照不进来的。可不知怎么的,桓秋宁好似感觉到了一丝温热,他嗅到了清风,听见了砰砰的心跳。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诱人的烤肉的香气让桓秋宁垂涎欲滴,他悄咪咪地睁开小眼睛,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躲在羊皮帐篷的角落里,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在弘吉克部流浪的第十天,桓秋宁遇到了一位少年。他给了桓秋宁一个狼牙,告诉桓秋宁这是白狼的狼牙。
他然桓秋宁躲在羊皮帐篷里,等他的消息。
夜里,桓秋宁听到哨声,握着胸前的狼牙,小心翼翼地跑出了羊皮帐篷。
他跑到部落边缘的溪水旁,躲在黢黑的柴火堆后,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人。半个时辰后,一位穿着狼皮衣的少年,带着一头小白狼,抱着半个羊腿,如天神一般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嘘,别出声。”少年蹲在桓秋宁的旁边,把羊腿塞到了他的怀里,“你快吃吧,我撒了盐巴,很香的!”
桓秋宁如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兽,眼巴巴地看着羊腿,咽了口唾沫,却不敢上前。
少年让白狼去放哨,往前凑了一点,小声地说:“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娘是汉人,你跟我说话,我能听得懂。”
桓秋宁抱着胳膊,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头,哼声道:“名字。”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少年坐在他的旁边,犹豫了一下,“我的名字叫‘天旦’,是爱神的意思。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那你叫我‘山可’罢,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汉人的名字。”
“山可。”桓秋宁默念了一遍,抬头说道,“我叫桓珩。”
“什么?”少年挠了挠后脑勺,一头雾水地问,“我识的字不多,你写给我看,等我回去问问我娘,我就明白了。你可一定不要把我娘是汉人的事情告诉别人,不然我娘会死的。在这个地方,汉人是没法活下去的。”
“恩,我答应你。”桓秋宁掰开少年的手指,在少年的掌心写下了他的名字。
少年撕下一块羊肉,扔进嘴里,抬头看着满天星,笑着问:“我们交换了姓名,算是朋友了么?”
“恩。”桓秋宁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扯下一块羊皮,放在嘴里嚼了嚼,捂着嘴道:“好吃。”
“真的吗?”少年转头看向桓秋宁,激动地说,“我有个朋友叫夏景,他特别会烤肉,这条羊腿就是他烤的。只可惜,他是鹰奴,不能跟我一起跑出来玩。”
桓秋宁嚼着羊肉,转过头,鼓着腮问:“鹰奴是什么?他也是你们的奴隶么?”
“鹰奴是最下贱的奴隶,如果他们不够强大,就会成为鹰的食物。”少年垂下眼,神色黯然,“但是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我的奴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在遇见你之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父亲有三个儿子,而我是最没用的那个,族中所有的长辈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贱人生的孽种,说我不配流天神的血。他们骂我可以,但是不能骂我的娘亲。有一次,我为了娘亲,冲撞了族中的长老,夏景为了救我,被长老们砍断了一根手指。他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的人,他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桓秋宁耸了耸肩,放下羊肉,伤感地说,“也没有亲人了。”
“对不住,让你伤心了。”少年拍了拍桓秋宁的肩膀,问:“你为什么会到萧慎来?你想回去么?回到你的家乡。我没有离开过部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但是我听我娘说过,她说外面很美,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红墙绿瓦,有烟雨杏花红。”
“外面很美。”桓秋宁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他涩声道:“只是,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没有家了,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
“我很想让你留下来,可是,我没办法保护你。”少年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今夜的星辰好美啊,为什么很多人看不到呢?他们的眼里没有星辰,只有杀戮,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桓珩,你说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少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娘告诉我,我只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好了,可是,仅仅是活下去,就足够了吗?”
“恩,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桓秋宁抬起手,抿去了眼泪,“只有活下去,才能看见这么美的星辰。”
一阵突袭的凉风吹的两个孩子后背发凉。少年回头一望,白狼正从远处向他们跑来。
少年包起羊肉,抓起桓秋宁的胳膊,急切地说:“快走,有人要来了。你快跑,不能让别人发现你。”
桓秋宁躲在火堆后,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慌慌张张地问:“往哪里跑?”
“朝着有光的方向跑!快跑,别回头!”少年塞给他一把匕首,指了指山丘的方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好!”桓秋宁低着头,朝着山丘的方向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他蹲下来,抱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