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为了找他,花了多少心血?”
从安迪的小屋离开后,载淦回到了最可怕的地方——他生父的身边。
他受了多少苦、用了多少手段,我无从得知。他从最深的沟里爬出来,却出落了翩翩风采,惟有那眉宇间,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忧愁,会出卖了他的过去。
越是阴暗的沟渠,才越期待一点纯真的光明。而与安迪的那段岁月,大约便是载淦心底,那不曾浸染的角落。
“多少个晚上,我盼能与他重逢。是靠着这份念想,我才撑到后来……”
载淦望向天边的明月:“我被重用后,曾到宫中四处找寻,却只知他师傅出事——”
“而他的卷宗上,写着已被处斩!
”
看到卷宗的那一晚,载淦彻夜难眠。
总望有日重逢,还能携手同游……竟已太迟?
事实上,这应是办事的人、出了纰漏:安迪师傅的案子,不知牵扯多少人,有人处斩、有人流放……所以安迪入狱几年,没人审他,因为身份低微,估计早被遗忘,随他牢底坐穿。
“我不信他不在了,还去牢里找过,却不见他的踪影。”
那是因为,他找的是男牢。而安迪,被扔进了女牢。
至此已绝望的载淦,就这样与小王八楼中的安迪,擦肩而过。
他惟一找到的,只有当年那株海棠花树。
胡同里,房子旧了,那花树,也已老了。
经历了庚子事变的清宫,一派衰落。不远处的景山,破败凋零。曾经主事不在时、他们一同玩耍的院落,已是颓垣。那一同爬过的宫墙,如今可以轻松出入,却少了那口桂花糕的滋味。
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东屋里,如今住着年幼的两个小太监,看见载淦来时,都一脸茫然。
一如花树上,那新开的花朵,不知王朝气数已尽,亦不知寻来的男人,在此缅怀一段从前。
十载已过,人面不知何处去,惟余那花,依旧笑春风。
从不喝酒的他,永远克制的他,于是在那树下,大醉三天。
醉后海棠花下,他似乎看见了那个身影。
他知道这是梦:时间太长,那个单薄的身影,已然模糊。
已长大成人的他,捧着双手的富贵——
却总难追。
犹记当年曾携手,只如今,依依梦里无寻处。
醒来时,只余晓风残月。
载淦从此不饮酒,也再看不得海棠花。
那日任府的湖底,两人相逢却不识。安迪的善意,让载淦心中微动——
可他已锁住了自己的心:
今生今世,除了那个“安”字,再无人可使他——
此心安处是吾乡。
娘没了,小安子也死了,载淦觉得自己的心,已然很硬。
他不再忌惮血腥,也无所谓什么黑暗。他积累权势,一如饮鸩止渴。
“直到那晚在海上,我看见那册子时,我才知上天有眼……还给我留了一个他。”
那个夜晚,甲板上,安迪浑身湿透。
他衣衫单薄,瑟瑟发抖。载淦看着眼前人,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今生今世,竟能重逢!他本以为,自己已永远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