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流过一丝暖意:他在父亲阵营中,能为我做到这样,哪怕只是枪口抬高一寸,已是不易。继而,又闪过一丝凉意:载淦是为了救我,才深夜回转,却因此落入了卫三原的手中。
这双重的纠结中,卫三原只轻轻摁住我的手。
我转身,只见他的眉头,锁得很深。
卫三原,长身玉立,于月下站起。月光披洒在他的黑衣之上,仿似他的战袍。
载淦双眼蒙上,一身染血白衣,却不减风姿,身后是这漫漫的风华。
二人相对。他们,一个在皇家的勾心斗角中,带着血腥与权谋、走到今日;一个在江湖草莽的斗兽场里,在刀光与剑影中,回到此中。
载淦的父亲,害死了卫三原的义父;而卫三原的军火,将摧毁载淦身后的整个王朝。
若换个人间,俱是人中才俊的他们,能否成为朋友?
而中秋已至,该相逢的人,总会相逢。
长风万里,海上日出。
我们在一艘巨大的轮船上。卫三原的手中,是一柄刀。
载淦的身上,则是一根绳子,他整个人悬在半空中。那日出的红霞漫天,将他的白袍包裹。身下是汪洋,碧波万顷,会将任何抛入的生灵吞没。
军火遍地,载淦的父亲又随时回去,我们的宅子与哈同花园,都已回不得。
连夜,卫三原让人安置了陆小蝶与陆小双。陆小蝶临行时,看了卫三原半日,终只道了句:“三爷千万小心。”又对着我,冷冷说了句:“带点脑子。”
我知道,她还是关心我的。她与她的二姐一同离去,那陆小双对陆小蝶冷淡异常,对着卫三原,却是柔媚无比。发现卫三原待我与众不同后,陆小双待我态度一时好了许多,临行前只说了一句:“原是三爷心上人,难怪不俗。”
她虽面容毁去,可这话一说,却能让人忘了她的样子,只觉被捧得十分舒服。
当然,旁边的陆小蝶只有一哼,两姐妹就此离去。
接着,卫三原又安排手下,回我们的宅子中守在附近。雷玛斯、郑正卿等人一旦回转,立刻带他们转移。哈同夫妻与小元小碧,则让仆妇配合,使事不败。
安排停当,他便带着我,和那被捆着的载淦,在一众亲信的陪同中,来到了海上。
我们的船,便在这夜色中,一路开往海的中央。
我看着天边的夜色,越来越薄。而那阳光,逐渐刺破苍穹。我们的船,开入无人之境。
放眼四周,只有大海扬波,竟无一点旁人。终于——
红日自海面喷涌而出,已到了一个了结的时刻。
卫三原一身黑衣,在霞光中沐浴着光芒。
我才发现,自离开北京后,我很少在白天看见他。
曾经在京城时,他只是一介摄影师,还可以与我手手相连,在那北京城中,看街边小吃、品风土人情。自回上海,他的身份与旧日恩怨,逐渐浮出水面,而他的人,也逐渐潜入地底,孤身走入暗巷。
可我想这条路,正如我们这趟航行,是从黑夜驶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