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陆询舟哑声喊道。
“嘶……我没事!”烟尘中传来朝闻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痛楚。
她挣扎着从地上的碎石瓦砾间爬起,动作明显有些滞涩。
陆询舟立刻上前检查她的状况,事后观察起周围。
她们被困在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空间里,似乎是材料实验室的一个前厅。唯一的出口被数吨重的钢筋混凝土和扭曲的钢梁死死堵住,更致命的是,因为核事故,空气循环系统已被彻底摧毁。
敢死队每人配两个氧气罐,一个氧气罐能使用两个小时,显然,她们从完成任务到返程被困塌方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两小时……”
朝闻道的声音明显发颤,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动作因为后背的疼痛而微微颤抖,她抬头看向陆询舟,无助地问道:
“我们怎么办?”
陆询舟走到那堆堵死的废墟前,用手仔细触摸着断面的温度和结构,又用工具敲击了几下。
沉闷的回响断绝了所有侥幸。
她走回来,坐到朝闻道对面的一块断裂的混凝土块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绝望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朝闻道看着对面沉默的陆询舟,看着面罩后那人紧抿的薄唇,她忽然轻笑了一下。
“陆询舟,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陆询舟抬眼看向她,眼神带着一丝询问。
“算了,留个悬念,能活着出去我就说。”
朝闻道忽地又摆摆手,靠着墙壁静静地阖上眸字,呼吸起防护服内已经有些浑浊的空气。
臭陆询舟。
你不知道,我好嫉妒你。
可我又多么希望,你至死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周遭的高温环境朝闻道昏昏欲睡,思绪陷入无边混沌,她仿佛再次置身于少年时代盛夏林间的某个午后。
这就是宿命吧。
她本就是大山之女,即便她离开了她的山,远隔着千山万水,她依旧也能像鸟一样,飞回大山的怀抱。
。
我出生于广西十万大山里的一个穷旮旯,在很多年里,我天真地以为世上最富裕的地方就是在我们村二十里外的县城,实际二零年以前,那里始终是全国特级贫困县。
这里是一片人间的贫苦之地,是陆询舟你这个出身优渥家庭的人想象不到的贫苦。这也是个极其落后愚昧的地方,除了重男轻女以外,还有很多你所想不到的苦难在等待女孩们。
我的父亲,朝恩林,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一辈子不爱念书,好吃懒做,酗酒成瘾。结婚以前,他凭借是乡里横行霸道的狗畜牲,二十岁那年,家里花两万块从人贩子手中买来一个上海的女大学生,他们叫她“骚i烂i货”,指望妈妈能生下一个聪明的男孩。
我大姐叫朝招娣,二姐叫朝盼娣,我妈第三胎生的我,我没把,于是气急败坏的朝恩林将刚出生的我用力摔在地上,说要将我埋到后山。
可在我妈的苦苦哀求下,我还是活下来了。
去县里上户口时,我爸遇见了一个新来的工作人员,虽然我们再未谋面,可我知道那是位很好的先生。他在听闻我爸给我取名“朝福娣”后,在上户口时私自将我的名字改成“朝闻道”,朝恩林不识字,户口本上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是一个顶好的名字,尽管他依然在我人生的前十五年里唤我“福娣”,可我很早就从小学老师那里知道,我叫朝闻道,不叫朝福娣,而“朝闻道”这三个字,是我那时认为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了。
妈妈生的第四个孩子依然是妹妹,朝恩林并不打算给妹妹取名字,家里的境况越来越差,为了缩减开支,朝恩林那天把我扔到大姐夫家。大姐夫是个瘸子,三十岁仍娶不到妻子,最后用半生积蓄,花了一万五的彩礼买到了我十五岁的大姐当童养媳。
他是个脾气很好的瘸子,我知道买童养媳是不对的,可他对我大姐很好,也经常热情地教我识字,我高中、大学住宿的生活费全是靠他们夫妻二人节衣缩食地攒够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大姐夫当年本会是村里乃至县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生不逢时,又被小人举报,最后因家庭问题被拒绝录取(据说他的爷爷是位问题人物的远房穷亲戚)。
傍晚我回家,朝恩林说,妈妈带着妹妹离家出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明显已经喝得醉醺醺,身上散发着恶心的臭味,说话时语气随意。我瞥见角落的扁担里有把沾血的刀,我们家没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