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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上海(第2页)

“倒也是个法子,但宾馆不便煮饭,日日吃外食,既贵又不干净,再斟酌斟酌吧。”亦嘉叹息着,拿起毛巾走向卫生间。那里更是破败——水龙头锈迹斑斑,水滴如断线的珠子不断坠落,他匆匆抹了把脸,便逃也似的回到房间。

弟弟知他晚间抵沪,早早在桌上摆好丰盛晚餐。亦嘉盛了饭,见盘中卤肉卤蛋油亮诱人,鼻尖蓦地一酸——这分明是弟弟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埋头连扒两碗米饭,两个鸡蛋与一盘卤肉几乎风卷残云,末了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又抹了抹油渍的嘴角,叹道:“味道真好,半年没尝过猪肉滋味了。”话音落下,喉头却泛起一丝苦涩,如这潮湿的屋角,无声蔓延。

“再吃些吧,把剩下的都吃掉。”弟弟凝视着他,眼眶微红,声音里裹着心疼:“在印度没有猪肉,可鸡肉、牛肉、羊肉总该有吧?怎不买些自己煮?瞧瞧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他埋头吞咽,仿佛要将半年的亏空都填进胃里,半晌才摸了摸鼓胀的肚子,缓缓道:“在印度,哪有什么肉吃?整日啃面团面饼,饿得前胸贴后背,少说也瘦了二十斤。鸡肉牛肉羊肉?离我住的地方远着呢,人生地不熟,连坐车都摸不着门道,哪能常买?再说……”

他喉头滚了滚,咽下后半句——其实兜里空空如洗,在供应商那里活得像乞丐,等着人家施舍口饭,哪敢奢望买肉?此刻,他如哑巴吞黄连,苦水在腹中翻涌,却无人能解。

弟弟浑然不知内情,仍絮絮叨叨:“没地方煮饭吗?自己开火,总不至于饿成这样吧?”亦嘉苦笑一声,眉宇间凝着霜:“有地方煮,我能不煮?收购螃蟹时,整日奔波在荒村孤岛,能啃块面包续命就算烧高香了,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硬扛着日子。”提及收购螃蟹的艰辛,他眼眶忽地泛红,喉头哽住,仿佛那些困在泥泞中的日子又缠上脚踝。

他凄然摇头:“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喝点酒吧,暖暖身子,再睡个好觉?”弟弟说罢,便俯身去掏桌底的啤酒瓶,话锋却陡然一转:“厦门的陈总打了几通电话,问你何时回来。什么事?是不是又……”弟弟喉头动了动,没再说下去。

他深知,此时来电的,若非债主催命,便是合作伙伴讨债。螃蟹生意折戟,资金链断裂,催款如影随形。

“刚扒完饭,肚子还胀着呢,等会儿再喝。”亦嘉长叹一声,眉间皱成深壑:“陈总急赤白脸催债,我之前向他借了笔钱进龙虾,全砸在印度那个狼心狗肺的SHAMMU手里!钱汇过去,他至今连个虾影子都没见着,还死不认账!这事儿,像把钝刀搁在脖子上……”

“早劝你别意气用事,偏不听!印度人信用差,谁不知道?预付款?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弟弟怨气如沸水冒了出来,他始终反对预付货款,可亦嘉当时却笃信生意人重诺,尤其那新搭上的龙虾供应商,觉得开辟新路总得下血本。

“一万美元啊!如今打水漂了,你说,怎么办?”弟弟逼问道,目光灼灼如炬。

亦嘉垂头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他悔啊,可悔药何处寻?“对了,螃蟹死亡率居高不下,到底什么原因?”弟弟话锋一转,抛出另一个棘手的问题,眉宇间堆满愁云。

“应是螃蟹本身出了问题。”亦嘉蹙眉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以往包装如旧,运输也是我亲自用空调车押送至机场,全程未敢疏漏。如今想来,症结恐在两处:要么是马来西亚航班出了岔子,要么是螃蟹源头质量存疑。”他顿了顿,喉头滚了滚,似在吞咽某种苦涩,“马来西亚航线走货虽少,但货机在印度机场鲜有滞留,舱内冷气恒足,抵沪后清关时效与其他公司无异。这般推算,问题十有八九出在蟹本身。”他眉间拧成深壑,声音里泛着困惑:“可这批是黑壳蟹,味鲜质优,以往供应商专供新加坡——毕竟新加坡价高,利润厚。自打我赴印度后,才截下这单生意。我百思不解,如此上等的货,死亡率怎会高得离谱?”

弟弟凝神听着,忽地插话道:“若真如此,怕是你抢了人家的‘精货’,剩下来的次等蟹才落你手中。新加坡挑走顶好的,你收到的不过是人家筛剩下的残次品。”他语气笃定,似在拨开迷雾。

“更糟的是这航班!”弟弟话锋一转,眉宇间凝着霜,“马来西亚航班在西货区卸货,那地儿人称‘垃圾区’,海关商检都不愿常去查验,货柜一搁便是十来个小时,比正常航班多熬三四个钟头!报关行为此焦头烂额,螃蟹在闷热机舱里多困一刻,便多一分死伤。”他斟满啤酒,推至亦嘉面前,眼底映着焦虑的火苗。

亦嘉啜饮一口,酒液滑过喉间,却浇不灭心头的灼烫。他缓缓道:“大规格的蟹,四五百克一只,金贵却也娇气,极易夭折。MANGALORE(蒙格罗尔)的蟹是海捕的,壳上缀着细沙,与巴基斯坦、孟加拉那些泥潭里捞出的‘泥蟹’截然不同。泥蟹运至打包场,得用水反复冲刷,若洗不净,蟹壳沾泥,腥臭难闻。可咱们的蟹天生洁净,无需费水,鲜甜不腻——我实在想不透,这品相,怎会有这般骇人的死亡率?”

弟弟长叹一声,声音里裹着倦意:“小杨也这般说,定是蟹本身不济。不然死亡率岂会这般失控?你当时可曾亲自挑蟹?那些病恹恹的,可都剔除了?”他语气渐急,似在质问,“如今看发回的货,十有八九是残次品!小杨他们挑拣后,稍搁片刻又死一片。有客商打好包,搁置一两个钟头再去取,蟹篓里已横七竖八躺满死蟹。客商疑心咱们使诈,调换好蟹,常吵得面红耳赤。小杨他们天天被嚷得头疼,如今客户都怕了,纷纷退货,情形糟透了!”

亦嘉闻言,眉头锁得更深,眼中浮起浓重的困惑:“可其他城市的蟹,国庆走货时死亡率也不低啊?”他声音里透着迷茫,“究竟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咱们的货,全折在死蟹的窟窿里了!”

弟弟猛地一拍桌案,杯盏震得叮当作响:“别处死亡率虽高,至多三成!你如今发的货,死亡率竟飙至六七成!简直离谱!若不是你亲赴印度发货,我都要疑心你被人灌醉,故意发来差蟹了!”他喉头哽住,余音在潮湿的屋内回荡,如一声沉重的叹息。

弟弟调侃地打趣道:“国庆那会儿发的蟹个头大,即便死了一部分,剩下的大规格蟹依然抢手。可如今公蟹稀缺,大规格的更是凤毛麟角,清一色母蟹,偏偏又没蟹膏,贱价甩都难出手。我真纳闷,你那边究竟怎么收购的?这般货色,即便再便宜发回来也是血亏,依我看,先停发为妙,免得窟窿越捅越大!”他语气里裹着焦灼,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仿佛要将满腹疑虑敲出个答案。

亦嘉又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声音却透着几分执拗:“供应商也焦头烂额,正摸不着头绪。我让他先把蟹扔进暂养池,打氧观察一天,看能否稳住品质。”

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映着他眉间未散的愁云,“好蟹才值当发,死亡率降下来,钱袋子才能鼓起来——这道理我岂会不懂?”

他忽地话锋一转,声音绷紧如弦,“航班也是致命伤!从打包到落地上海,再清关送达市场,别人二十八小时搞定,咱们却要熬三十六个钟头!整整多耗七八小时,蟹困在箱里,每分每秒都在耗命,尤其盛夏时节,后几个钟头若没及时开箱透气,活活闷死也不稀奇。我已让供应商查探,看能否另辟蹊径,换条快线。”

言罢,他目光飘向窗外,心却早已飘至机场那惊鸿一瞥——那熟悉的背影,1。62米的身高,如瀑的淡黑长发在人群中掠过,分明是晓艺!要不要联系她?旧日的情愫如潮水翻涌,思念与过往的记忆在胸腔里纠缠。可余光瞥见弟弟近在咫尺的身影,他终究按下了悸动,将那份冲动沉入杯底的酒渍里。

弟弟的视线却被箱边那用报纸裹着的长条物件吸引,狐疑地探身问道:“那报纸包的是何物?”

亦嘉顺手拾起,指尖利落地削开层层报纸,暗红如血的木材赫然显露,沉甸甸的质感在掌心发坠。他递向弟弟,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印度小叶紫檀,认得么?”

弟弟闻言瞳孔骤缩,仿佛被烫了一般猛地站起,声音里掺着惊疑:“紫檀?真的假的?”他抢过木料,凑近灯光反复摩挲,指尖在纹理间游走,喉头滚动的吞咽声清晰可闻。

彼时红木市场方兴未艾,海关人员尚不识紫檀金贵,只当寻常木材放行。后来众人皆知其价值,安检一见紫檀等珍木便如临大敌,量多者连人带货一并扣下——这却是后话了。

“若真是小叶紫檀,那可价值连城啊!印度的紫檀木向来以稀有闻名于世,你可知晓?它生长极为缓慢,需历经数百年光阴方能成材,市面上的价格向来高得惊人。”弟弟霎时兴奋难抑,双目灼灼如炬,迫不及待追问:“量有多少?能否顺利运回?”

见亦嘉微微颔首,他立刻如连珠炮般道:“若有量,此次印度之行便不算白跑!我识得几位经营红木生意的朋友,待我问问他们是否需要小叶紫檀。”

亦嘉虽面带酒红,思绪却清醒异常,听闻弟弟有红木圈人脉,精神陡然一振,声音里透出几分急切:“速速联系!若有实力买家,下次可直接赴印度看货。”

“红木街上的木材批发店数以百计,专做红酸枝的虽多,但小叶紫檀……”弟弟一边反复摩挲紫檀样本,一边拨弄手机查找号码,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片刻后又道:“我明日专程去打听清楚,不过若真有这稀罕样品,必能引人瞩目,待他们亲眼见过,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亦嘉默默听着,心中终于漾起一丝暖意,如冬日里穿透云层的暖阳,驱散了淤积心头的阴霾。他蓦然领悟,纵使螃蟹生意带来的苦痛曾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但紫檀所承载的希望与人间的温情,却让他不再感到孤身奋战。那份重振旗鼓的信念,如春芽破土,在心底悄然萌发,终将阴霾层层剥落。成年人的底气与尊严,终究系于那方寸口袋的充盈——囊中羞涩时,仿佛连鬼魅都不愿近身。他怀揣着这份微光般的希冀,洗漱后便沉沉睡去,只待明日归家,踏上新的筹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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