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说话,他将目光移到审神者脸上,这张脸除了比之前苍白、沾了些许血迹以外,并没有任何表情。——这个家伙,这种时候,不会是在走神吧。
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审神者才抬眼看向他,对他微笑了一下,用口型说:
——“动手吧。”
“这可是你说的,”男人说着,松开指尖,“最讨厌你们这些逞英雄的人。”
载满力量的箭矢飞速向前,直至没入审神者胸口。
出人意料的是,箭矢像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一般,穿过了审神者的身体。
一瞬间,阿悠只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撕扯着,几乎要令她形神剧灭的灼烧感避无可避,强迫着她逃离被附身的少女。
黯淡的光芒闪现后,地上多了一个痛苦喘息着的女人。
她穿着和服,梳着江户时期常见的发髻,脸上苍白得没有一滴血色。而她的胸口,那支箭矢没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空洞,属于魂魄的生命力正从那里飞速流失。
“你运气不错,这是破魔之弓,只会对那些不属于人类的邪恶异形造成伤害。”男人走过来,眯起眼睛打量的审神者,露出了极其感兴趣的表情,“刚才你是怎么打算的?你并不想死在这里吧。”
“赌一把而已,我们这种人的生存之道,一直如此。”审神者轻描淡写地说。赌注当然不会是压在这支箭上,他紧紧地握住之前掉落在地上的刀。
“硬接下这一箭,趁乱反手刺向身后,赌的就是你还有没有命做到这一点。”毕竟对方只是个空有灵力,却毫无作战经验的女人。不过,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审神者——这张脸,配上这双恰似单纯天真的眼睛,谁能想到他会这么狠呢。
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被看穿了呢。”审神者抿嘴微笑,说话的声音夹杂在风里,莫名得有点伤感,“毕竟我只剩下剑术可以依赖了,不是吗。”
男人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好在他很快就将这种感觉忽略了,只撇了撇嘴,一副不爽的样子:“谢谢你又给我找了一份差事。”
他说着,转身走到阿悠面前。缓过劲来的女人此刻倒平静了许多,似乎是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生魂?”男人挑了挑眉,冷眼看着她。
“夫人会来救我的……”她瞪着面前的男人,警觉地向后挪动着身体。
“我一会就去收拾她。指望她救你,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当成弃子了吗?”
“不会的!夫人她答应过我的!”她摇着头,拼命想否认。
“那她怎么还不来——认清现实吧,你被她利用了。”
阿悠的嘴唇哆嗦着,神情陷入绝望,她终于认命一般,低下头苦笑。过了很久,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慢慢开始了讲述:
“冲田先生逝世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了,我其实比谁都明白,那种病,是没办法治好的。”
“我们彼此相爱,但父亲不许我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是幕府的人。我不想让父亲为难,也不想成为冲田先生的负担。”
“他死了,病死的,对于一个武士来说,该有多不甘心。他的同伴们,新选组,也都和这个时代一起走向了覆灭。”
“父亲开始催促我嫁人,他对我说,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也该忘掉冲田先生了。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但是思念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淡。渐渐地,我甚至开始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啊,我一定是疯了。”
“可是夫人……那个女人找到了我,说她可以帮我,帮我改变历史,帮我回到过去,和冲田先生一起实现他的愿望。我其实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亡魂,她让我做的事情很危险,可是我已经疯狂到什么都不怕了。”
——“所以你的魂魄被她带到了这里,附身到这个女孩身上,借助她的力量,将那些审神者们困在法术结成的幻境里。”
阿悠轻轻点了点头,她闭上眼睛,痛苦地回忆着自己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夫人没有说过,她说,我只要完成她交代的事情,其他的,回到池田屋还是改变历史什么的,都可以随心所欲。”
“真是愚蠢……”
她睁开眼睛,急切地想要反驳,“这是我唯一能为冲田先生做的事情!”
“可是冲田君并不希望你这么做,”一直沉默着的审神者突然开口,他望着远处的夜色,望着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灯火,“冲田君真正想追求的东西,不该通过篡改历史的方式得到,那会是他的耻辱吧。”
审神者望向阿悠,对着她笑了笑,目光里带着小小的羡慕:“阿悠小姐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温柔,可以为人抚去病痛。是我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无法相比的。我想,冲田君就是看到了这样的阿悠小姐,才会被吸引的吧……那是,我们永远得不到的人生。”
他说着,忍着胸口的不适,费力地站了起来,走到阿悠的面前:“请一直这样活下去吧,作为一个优秀的、善良的医生!”
阿悠呆呆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脸上有冰冷的泪水划落,于是用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她回不去了,”一旁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与之前那副骄傲的口气相比,要轻很多,“她的魂魄离体太久,没有办法回去了——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