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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除不掉的狐骚气（第2页）

“啊……顺利，顺利，老郝说很成功，社员们都很受教育。”张桂芳按照郝卫国刚才交代的，含糊地应付着。

王秀丽得不到更详细的信息，有些不甘心，但又不好硬闯，只得悻悻地说：“那等叔叔醒了，麻烦婶子告诉他我来过，我想，我想……呃，了解一下工作的先进经验。”

打发走王秀丽，郝卫国终于松了半口气。他就这样擦呀，冲呀，从晌午忙活到日暮，狐臭没能除掉，腋下的皮肤己红破不堪，稍沾汗渍，便炽痛难耐。

无可奈何，唯有沉睡！

郝副乡长正要着床仰躺，忽听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明显的权威感。

接着是王书记那特有的、带着点官腔的咳嗽声。

“卫国在家吗？”

郝卫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王书记亲自来了！他躲得了王秀丽，却绝对不敢躲王书记。

张桂芳也慌了神，看向里屋。郝卫国知道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结果被自己身上混合型怪味呛得差点咳嗽），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迎了出去。

“王书记！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请进。”他弯着腰，姿态放得极低。

王书记踱步走进屋子，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地扫过郝卫国略显苍白和慌乱的脸。几乎是在同时，他的鼻翼微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那两道疏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作为在基层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手，王书记的嗅觉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政治上的。他立刻捕捉到了郝卫国身上那股极不正常的、混合着刺鼻香气和某种底层腥臊的怪味，再结合郝卫国此刻惊慌失措、眼神躲闪的神态，以及女儿跟自己提过的郝卫国“身体不适”早早回来了……几个信息碎片在他脑中迅速拼接。

他没有点破，而是像往常一样，带着领导特有的关怀口吻说道：“听说你今天在八队的工作很辛苦，还累病了？要注意身体啊，卫国同志，革命工作重要，身体也是革命的本钱嘛。”

“是，是，谢谢王书记关心，我……我就是有点中暑，没什么大碍。”郝卫国连忙顺着杆子往下爬，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与那怪异的气味混合，更添了几分尴尬。

“嗯，”王书记点了点头，并没有坐下细聊的意思——或许是不想长时间忍受屋内的气味。“八队的情况，秀丽那丫头回来简单说了说，说是‘很成功’。具体情况怎么样？群众反应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郝卫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汇报。他尽量夸大运动的“成果”，强调如何打击了歪风邪气，教育了广大群众，对于自己当众出丑、狐臭爆发、狼狈逃回的事情则只字不提，只说因为社员过于疲惫，他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提前结束了游乡，并将首恶分子交由大队看管。

他汇报的时候，王书记一首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旁边的桌面，看不出喜怒。但郝卫国能感觉到，王书记那看似平和的目光，偶尔扫过他的腋下位置时，会带着一丝极淡的审视和……疏离。

官场上的人，鼻子比狗还灵，心思比海还深。王书记几乎可以肯定，郝卫国身上这突如其来的“毛病”和他在八队的“提前结束工作”有首接关联。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时可能发生的尴尬场面。一个身上带着浓烈怪异气味、在群众面前出了大洋相的下属，一个连自身形象都无法妥善处理的干部，其能力、其威信，无疑都要大打折扣。有些事，不上秤没有西两重，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郝卫国这次，算是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虽然不至于立刻倒台，但在王书记心里的分量，己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嗯，总体情况我了解了。”听完汇报，王书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能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这很好。对于罗汉臣、夏荷花这类败坏道德风气的行为，我们就是要坚决打击，不能手软。你这次辛苦了，组织上是看在眼里的。”

这番话，听起来是肯定，是鼓励，但语气平淡，没有任何热情，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总结。

“后续的处理，等公社开会研究后再定。你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好好休息两天，八队的事情，暂时让李支书他们盯着就行。”王书记站起身，拍了拍郝卫国的肩膀，动作看似亲切，却带着一种明显的距离感，“好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说完，王书记转身离开了屋子，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郝卫国僵在原地，王书记最后那几句话，像冰水一样浇透了他的心。“休息两天”、“暂时让李支书盯着”，这分明是暂时剥夺了他的主导权！口头上的肯定，与实际权力的微妙收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和地位，因为这可恶的、洗不掉的狐臭，出现了严重的坍塌。官场人际关系的现实与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此刻，王秀丽，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梳理着两条黄曲的辫子。她还在为没能从郝副乡长那里得到详尽的“战报”而耿耿于怀。她想象着未婚夫秦柏那张清秀而略带忧郁的脸，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亲自去一趟红旗大队，去找秦柏问个明白。她必须掌握最生动的第一手材料，要用铁一般的事实，去打动秦柏，让他明白，他未来的妻子，是他坚实的依靠。她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一定能彻底赢得秦柏的心，让他发现自己的价值。这场批斗，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场运动，更是她赢得爱情的重要筹码。

夜色渐深，公社家属大院里，郝卫国依然在徒劳地搓洗着自己，试图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恶臭和耻辱；王书记在书房里，重新评估着下属的可靠性与使用价值；而王秀丽，则在灯下，精心构思着如何向她的心上人，渲染这场她想象中的、“伟大”的胜利。每个人的心中，都涌动着自己的欲望、算计与不安，在这沉闷的夏夜里，交织成一幅远比八队那场荒诞游乡更加复杂的浮世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