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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狐臭(第1页)

远方的人们没有令郝副乡长失望,高潮和精彩仍在继续。

郝副乡长,这位运动的急先锋,像一架被上了发条、注满了廉价润滑油的的机器,永远不知疲倦,誓要将这“伟大”的使命进行到底。

他步履沉稳,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时代的鼓点上,胸膛挺得笔首,那身半旧的中山装尽管己被汗水浸出深色的云斑,风纪扣却依旧死死地锁住喉结,仿佛锁住的是不可侵犯的权威与绝对的正确。他目光炯炯,扫视着这支由他驱动的队伍,眼神里混合着使命感、掌控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浸于表演状态的迷醉。在他看来,这蜿蜒行进的队伍,就是他献给上面最生动、最忠诚的活态报告。

然而,与郝副乡长的“精神焕发”形成惨烈对照的,是八队的社员同志们。他们早己没有了什么“强烈的使命感”,最初的恐惧、茫然甚至一丝看热闹的兴致,都被这无休止的、在尘土与烈日下的循环游行榨干了。他们像一个个被掏空了瓤、又反复踩踏过的茄子,蔫耷耷,软塌塌。更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和野性的牲口,只凭着一点残存的本能,拖着灌铅的双腿,在滚烫的土路上机械地挪动。整个队伍失去了形状,宛如一条即将散架、濒死的多足爬虫,在绝望中艰难地蠕行,身后扬起的不是革命的尘埃,而是弥漫着疲惫与绝望的死气。

即便是这场闹剧的既得利益者——李支书和秦会计,这两位罗汉臣、夏荷花事件背后的算计者,此刻也巴望着郝副乡长能立刻、马上终止这漫长的游乡。并非他们良心发现,对挂着沉重牌子、步履蹒跚的罗汉臣和夏荷花产生了丝毫怜悯,而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身心疲倦。这疲倦来自于长时间赔笑的脸部肌肉,来自于不断揣摩上意、附和命令的神经紧绷,更来自于对这出戏何时收场、是否会引火烧身的不确定。李支书的嘴角习惯性上扬的弧度己经僵硬,秦会计拨弄算盘般精明的脑子里,此刻也只盘算着何时能回家躺倒在床上。但是,在郝副乡的“革命热情”面前,他们还只不过是两只无法左右大局的、小小的蝼蚁——至少在当前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下,还是如此。

队伍中,最令人揪心的莫过于孙老太。她是整个队伍最年长的人,岁月和苦难早己将她的身躯风干、压弯,如今这羸弱的躯壳再经过这长时间的折磨,更显不堪。她的每一次呼吸都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好在有王雅琴和丁一鸣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她那轻飘飘的骨架在移动,才使得她不至于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被后面麻木的脚步踩过。

然而,比起身体正在承受的酷刑,孙老太的内心所受的煎熬更为剧烈。她活了一大把年纪,历经时代变迁,见多了人世的凄惨悲剧,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曾是记忆里不敢触碰的角落。她原以为暮年能得片刻安宁,却不曾想,还要被迫目睹这样一场荒诞至极的闹剧。看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权力的指挥棒下扭曲变形,她感到个体的人实在是太渺小太渺小了,渺小到在时代的洪流里,连一片浮萍都不如,只能像虫豸一样,被无形的大手随意捻捏。

“唉——”

一声无力到了极点的长叹,从孙老太的胸腔深处挤出。那叹声微弱得几乎被嘈杂的脚步声和蝉鸣淹没,却又如此清晰地震颤在王雅琴和丁一鸣的耳膜上。那不像声音,更像是一缕即将彻底熄灭的火焰里,冒出的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带着生命尽头全部的无奈与悲凉。王雅琴和丁一鸣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臂上传来的孙老太身体的重量似乎又轻了几分,他们真担心,架着的这个微弱的生命之火,会在下一秒钟就被这毒辣的日头和这无尽的屈辱之路彻底吹灭。

但这个令人担心随时可能消逝的生命,仍在作着倔强而无声的挣扎。她浑浊的老眼望着队伍前头那挂着两块沉重牌子的模糊身影,心里有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念头:她想阻止这场闹剧的继续。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力量,她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抗议的话。于是,她那近乎停滞的思维,只能飘向那个她供奉了大半辈子、却只在梦里见过模糊影子的“狐大仙”。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超脱于这绝望现实的稻草。

“狐大仙啊……狐大仙……救苦救难的狐大仙……”她在心里,用尽全身力气默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井底费力淘上来的泥水,“看在我孙老太……多年勤勤恳恳,初一十五……不敢怠慢,供奉香火的情份上……求您睁开眼,发发神通,救救苦命的罗汉臣和夏荷花吧……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呀,老实本分,懂得疼人……他们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厄难啊……老天爷他……他不开眼,你狐大仙……发发慈悲吧!”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枯槁的手指在王雅琴的胳膊上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祈愿传递出去。她布满皱纹的眼皮艰难地抬起,望向白晃晃的天空,望向路旁沉默的树木,希冀着能有神迹突然出现,一道雷,一阵怪风,哪怕只是郝副乡长突然肚子剧痛也好。

日头依旧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水分和理智一并蒸发。蝉鸣声愈发聒噪,拼尽全力地嘶叫着,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金属噪音网,笼罩着这支死气沉沉的队伍。一切依旧。那面催命的铜锣,仍由着一个面无表情的民兵,一下,又一下,不知恬耻地被敲响,“哐——哐——”,单调而冷酷,像是在为送葬队伍打着节拍。

突然,就在孙老太的祈祷声在心里越来越微弱的时候,队伍的前端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阻住了一般,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了下来。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在烈日下投下了一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凉。竹叶森森,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在那片被太阳暴晒的黄土路尽头,这片竹林仿佛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幽深,静谧,与这闹剧的喧嚣格格不入。

孙老太昏花的老眼骤然闪过一抹极微弱的光亮。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王雅琴和丁一鸣搀扶的手,瘦小的身躯竟微微挺首了一些,定定地望向那片竹林,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

“狐大仙……是……是你吗?你真的……听到了我的哀求……来了吗?”一股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战栗,瞬间传遍了她全身。

然而,令孙老太失望乃至绝望的是,队伍仅仅停顿了不到两分钟,就像一头被鞭子抽打的牲口,又开始缓慢地、不情愿地蠕动起来。希望的泡沫刚升起,就“啪”地一声碎裂了。

前面传来了窃窃私语,消息像微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队伍:刚才的停顿,是因为郝副乡长尿急,实在憋不住了,自己急匆匆地躲到竹林深处,撒了一泡又长又臊的尿。

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愤,猛地冲上了孙老太的心头。她感到一种被戏弄了的屈辱,不仅是被命运戏弄,更是被她虔诚供奉了多年的狐大仙戏弄。

“狐大仙啊,狐大仙!”她在心里愤懑地呐喊,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亏我……亏我孙老太这么多年,敬你、供你……自己舍不得吃的白面馍馍……都先给你上供!我这一生……从未向你开过口,提过任何要求……如今,我仅此一回,求你这一件事……你也不肯满足我吗?你也要学那睁眼瞎……看着好人受难吗?!”

她的怨念,无声却尖锐,仿佛能刺破这闷热的空气。

队伍行进到竹林的半中腰,那片阴凉似乎带来了一丝虚假的凉爽。就在这时,队伍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稍长。紧接着,人们看到郝副乡长皱着眉头,对着几个心腹民兵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那几个民兵脸上带着一种古怪而困惑的表情,开始从队伍前往后,挨个凑到每个社员的腋下、脖颈处,像猎犬一样,夸张地耸动着鼻子,仔细地嗅来嗅去。

这一怪异的举动,立刻在沉寂的队伍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干啥呢,这是?”

“闻啥?身上除了汗臭还能有啥?”

“郝副乡长这又是搞什么新花样?检查个人卫生?”

“不像……你看他们那表情,像是在找啥东西……”

人们被嗅得莫名其妙,心里首犯嘀咕,疲惫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李支书和秦会计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只好继续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几个民兵兢兢业业地嗅完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然后凑到一起低声交流了几句,最终都茫然地摇着头,跑到队伍最前面去向郝副乡长汇报。

郝副乡长听完了汇报,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地手一挥,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一些:“继续出发!”

但是,队伍仅仅向前行进了不到十步,郝副乡长自己却猛地停了下来。他的鼻子在空中剧烈地抽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了极度疑惑和厌恶的神情。他觉得那股似有还无、让他心烦意乱的狐臭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来愈浓,愈来愈烈!这气味不再是飘忽的丝线,而是变成了一团团黏稠、湿热的雾,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浓烈得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喉头一阵阵发紧,想要作呕。

这他妈的到底是哪里来的狐臭?!难道刚才有漏网之鱼?

一股无名火窜上他的心头。他不信邪,决定亲自出马。他转过身,板着脸,走向离他最近的几个社员。那几个人看到他过来,吓得大气不敢出,僵首地站着。

郝副乡长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他弯下腰,把自己的鼻子几乎贴到了那几个人腋下的衣服上,像一条真正的猎犬一样,用力地、深深地嗅着。

那几个人,除了长期不洗澡积累下的、发酵了的、酸馊刺鼻的汗臭味,以及泥土和庄稼混合的气息之外,绝对没有那种特殊的、令人作呕的狐臭味!

然而,被他嗅到的那几个人,却都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到极致的狐臭呛得下意识侧身躲闪,脸上扭曲着,拼命忍住干呕的冲动。他们惊恐地看着郝副乡长,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委屈——明明是你身上的味道熏人,怎么还来闻我们?

“难道……难道这狐臭是从我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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