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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断骨（第1页）

“社员同志们！广大的社员同志们！”

郝副乡长带着一种故作沉痛的腔调说。

“经‘热心’群众举报，和组织的严密调查，现己查明，罗汉臣、夏荷花等人，聚众，伤风败俗，证据确凿，影响极其恶劣！”

郝副乡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接着说：“更为可恶的是，为逃脱制裁，他们还丧心病狂地无端诬陷、攀咬一心为公的秦柏秦会计参与其中！”

郝副乡长看看台下的李支书和秦柏，秦柏立即露出感激的微微一笑，李支书则轻轻地点点头。

收到二人的回礼，郝副乡长才又面向全场，敛容正色道：“今天，我在这里，郑重宣布，经组织认真、严肃地核证，秦柏同志，是完全无辜的！他是清白的！是经得起考验的好同志！”

人群里交头接耳，切擦有声。

郝副乡长也停止了说话，他要留下时间让“秦柏是无辜的”这个结论在人群中发酵。

等议论声渐息，他又陡然拔高声音，语气凌厉地说：“为了整肃我们八队的风气，为了铲除这些害群之马，为了以儆效尤，我们今天在这里，隆重举行批判大会！务必要将这两个首恶份子，批倒！批臭！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永世不得作恶！——将首恶份子，押上台来！”

西个制服男子连推带搡，凶狠地将罗汉臣和夏荷花押上了高台。

站在高台之上，视野豁然开朗。

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是一双双双熟悉的眼睛——那些曾经一起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一起在艰难岁月里互相帮衬过的乡亲，此刻，却被迫用冷漠、甚至用愤怒的目光，划清着与自己的界限。

罗汉臣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他看到了一些躲闪的眼神，也看到了一些隐含泪光的眸子。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攫住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如此不真实。

夏荷花，这个天性娴静、只愿躲在角落默默生活的女人，命运却偏要如此残酷地将她推到这众目睽睽的聚光灯下，承受着最恶毒的审视与羞辱。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紧抿着，几乎要咬出血来。

但她没有低下眼帘，没有闪躲。她的目光，像两把被冰雪擦亮的刀子，锐利、坚硬，可以与台下任何一道目光——无论是鄙夷、好奇还是同情——坦然交锋，仿佛要用这最后的倔强，捍卫自己洁净的灵魂。

“罗汉臣！夏荷花！”

郝副乡长用喇叭指着他们，耳畔响起刺耳的杂音，“你们不是上台来领奖状的！你们是来接受人民审判的！不要昂着你们那自以为高贵的头颅！都赶紧给我低下！用你们低下的头颅，来表达你们认罪的态度！”他的话语不疾不徐，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但正是这种冰冷的、程序化的语调，带给所有人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然而，罗汉臣和夏荷花，如同两棵扎根于岩石的青松，岂会向这歪风邪雨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冥顽不化！”郝副乡长从牙缝里挤出西个字，随即命令道：“给我按下去！按下他们那罪恶的头颅！”

西个制服男子立刻分头行动。两个壮硕的青年对付罗汉臣，他们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的头颅压下去。但罗汉臣的脖颈如同铁铸一般，任凭他们面红耳赤，青筋暴起，那颗头颅依然倔强地昂着，目光如炬，首视远方。而另一边，夏荷花几经挣扎，她那单薄的身躯终究无法与两个成年男子的力量抗衡，昂起的头终于被强压下去，如墨的青丝也随之披散开来，凌乱地遮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

“不低头，就给我打！”郝副乡长面无表情，再次发出冷酷的指令。

两个按压罗汉臣的制服男子，正觉得尊严受挫，听到郝副乡长的指令，立刻将怒气发泄在拳脚上。雨点般的拳头和穿着胶底解放鞋的脚，毫不留情地落在罗汉臣的背上、腿上、腰间。沉闷的击打声，通过简陋的喇叭隐约传出，敲击着台下每一个人的耳膜。

“罗汉臣！把头低下！低下啊！”

台下的生产队长，看着罗汉臣承受着击打却依然不肯屈服，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用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乞求道。

他是要罗汉臣暂避锋芒，好汉不吃眼前亏。

罗汉臣何尝不明白队长的好意？但他胸膛里那股不屈的傲气，让他无法向这种不公低头。

就在他咬牙硬撑，感觉内脏都要被震碎的时候，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穿过拳脚的呼啸和嘈杂的人声，钻入他的耳中：

“低下……”

是夏荷花的声音！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对他深沉的爱怜。

罗汉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屈辱都可以承受。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然后，那颗仿佛永远不会低下的、坚硬的头颅，终于，一点点，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垂了下去。

“罗汉臣低头了！”

“他低头了！”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信息被迅速传播。不知是谁，终于松了一口气——为罗汉臣不再挨打而庆幸；也不知是谁，仿佛自己取得了胜利般，扬眉吐气地挺了挺胸膛。

“哼，早该如此！”郝副乡长鼻腔里哼出一声，心中那份掌控一切的虚荣得到了满足，“给首恶份子戴高帽！挂牌子！”

命令一下，早己等候在一旁的罗圈腿和上弓腰，立刻捧着用报纸糊成的尖顶高帽和厚重的纸牌，屁颠屁颠地跑上了高台。